其实这两年村里也不是没人劝过他，尤其是一些老人家，都劝他就算没钱娶媳妇，好歹也要趁年轻找个契兄弟，这样老了也好有个伴……
    郎山这边有结契兄弟这个习俗，他是一直都知道的，但并不代表他就想要找个契兄弟。
    他很想跟村里人解释说，有些人不结婚真的不是没钱或者找不到结婚对象，他就单纯觉得自己一个人过挺好的。
    学校里有那么多学生，每天鸡飞狗跳的，一点也不寂寞好吗？
    至于老了以后，他是在编教师，退休之后工资比现在还高呢。
    老实说，在农村一个月能拿七、八千的退休工资，晚年生活绝对非常好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有儿有女的，儿女一个月也未必会给老人七八千呢。
    搞清楚两人的关系之后，江百川倒是放心了。
    这要是寻常夫妻，因为暂时生不出孩子抱养一个，到时候万一有了自己亲生的，这抱养的孩子就尴尬了，今后的生活也未必就比留在家里好。
    可山岩夫夫就不一样了，契兄弟本来就不能生孩子，抱养回去，只会当成亲生的抚养——毕竟以后还要指望孩子给他们养老呢。
    而且郎山这边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像山岩他们这样的契兄弟，想抱养个男娃基本没戏——谁家也舍不得把儿子给别人养啊！
    女儿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家里有好几个女娃娃的，有时候自家养不起，就会抱给别人家去养。
    毕竟，像山巧巧她男人这么狠毒、把亲闺女卖给人贩子的也属实少见。
    只是，这三个孩子毕竟是别人家的，到底愿不愿意给山岩夫夫俩抱养，江百川也说不准。
    “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就是，我听说她家有三姐妹是吧？那家里应该挺困难的吧？要是愿意给我们抱养一个，我们适当给对方一点养老钱也是应该的。”江鱼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和山岩的打算说了出来。
    这种情况在他们这里很常见的，有些人家为了生儿子，连着生了好几个闺女，实在养不起，就会送养1~2个。一般这样包抱养孩子的人家，也都会适当给对方一点经济上的补偿。
    这不算是买孩子。
    毕竟人家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到断奶，也花了不少钱。
    而且抱养之后孩子就是别人家的了，按规矩以后也是给养父母养老，跟亲生父母这边都没关系了，所以适当给点经济补偿，都是双方默认的。
    “给个屁！一分钱也不用给！”没想到江百川听到这里就发飙了。
    江鱼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山茶姐妹三人就是因为亲爹想卖了她们，才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立刻出言道歉。
    “叔，你别怪小鱼哥，他也是想孩子想疯了，没有别的意思。”江小满在边上帮着解释了两句。
    “我没怪他，我是想到山茶她奶奶，你刚才那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尤其别当着那老虔婆的面说，那老东西眼睛里就只看得到钱，要听你这么说，非得讹你一大笔钱！”江百川提到这个都快气死了。
    这件事情那老太婆根本就是知情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她撺掇儿子卖孙女的，结果呢？
    她儿子被抓进去了，她倒好，办案民警一来问话，她就捂着胸口往地上一歪，摆明了就是要耍赖装死，人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闹出人命吧？
    倒是叫这黑心肝的老东西逃过去了！
    “山茶姐妹三个现在被她大姨，也就是江湾村的陈嫂接到家里住了，她家情况也不好，我估摸着两个小的最后还是得找人家抱养，山茶大一点，我到时候给她想想办法，看初中能不能申请到助学金，直接去住校，省的在家里被那老东西又给卖了。”江百川让他们先歇口气，回头再去陈嫂家问问。
    话说回来，送养这件事情，还真得陈嫂她们这帮娘家人出面，去找山茶的奶奶闹上一场，最好把三个孩子的抚养权给争取过来，这样以后三个孩子就跟那边没关系了。
    江百川在村里这么多年，见过的奇葩事儿可太多了，他想的比较深，山茶明年就上初一了，眼瞅着过几年就能说亲，真要让她留在家里，那老东西眼里只看得到钱，到时候指不定为了多要点彩礼钱，把山茶嫁到什么人家里去呢。
    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现在就跟那边断了关系，他现在手头也不算紧，大不了再节省点，总能接济山茶把高中念完。
    到时候哪怕送她出去打工呢，也总比留在家里，被她奶奶卖了的好。
    陈嫂把三个外甥女领回家，一家人也跟着愁了起来。
    她家的房子本来就不大，三个小的起码也要占去一间屋子，这样一来，儿子就只能暂时跟着他们睡了。
    听到江百川说有人想收养外甥女，陈嫂心里难受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答应可以先见面商量一下。
    反正她现在是死活不敢把外甥女再送回那个家了。
    两家离得也有不小一段距离，到时候人再偷偷把她外甥女给卖了，到时候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妹子？
    江鱼和山岩是很早就有领养孩子的想法了，但他们家条件也就一般，还住在老山坳子那边，上学都要走很远的路。
    简单来说，就是条件比他们好的，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山里受苦。
    条件不如他们的，绝大多数也不像山茶她爹那么狼心狗肺，即便迫于无奈要把孩子送给别人家养，也尽可能的想给孩子找个条件还不错的人家。
    所以，这个想法到现在为止，也还只是个想法。
    不过，看到山岩和江鱼两个高高壮壮的汉子，陈嫂倒是暗暗满意，老山坳子那边离他们这更远，而且这两个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就算以后山茶她爹出狱，想把两个女儿抢回来，那也要打得过人家才行啊。
    只是，她有心想拉三个外甥女出火坑，但有些话也必须当面说清楚才行——
    “山茶她奶就指望着三个孙女换钱给她儿子娶媳妇生孙子呢，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把孩子给别人养。”
    “呵~她一个涉嫌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还轮得到她不同意？”这时候江百川站出来了。
    “我想了想，这事儿不能这么直接办了。小鱼你们也先等等，别露出一丝风声，咱们先想办法让法院把三个丫头的抚养权判给陈嫂，陈嫂毕竟是三个丫头的亲姨妈，血缘关系上占优势。”
    “对对！而且抚养权转移的话，山茶她们只要还没成年，山家那边就必须要给她们抚养费！敢不给咱们就闹！闹得他家娶不成新媳妇！到时候他们巴不得赶紧摆脱这三个孩子，怎么可能还要管你给谁领养？”
    人都是自私的，三个孙女能换钱，那当然舍不得放手！
    可这三个丫头要是影响到了儿子娶媳妇生孙子，那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就真是妥妥的烫手山芋，恨不得赶紧甩掉这个累赘了，还管你给谁养？
    最好远远的送走，永远也别回来找他们要抚养费才好呢。
    “行！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去跟这老东西掰扯！她要是非要胡搅蛮缠把这三个丫头要回去，大不了我带着全家住过去！住到她们三姐妹长大为止！不看着她们三个长大成人，我这个大姨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妹子？”陈嫂卷起了袖子。
    她家是地方不够住，那不是还有亲家吗？
    行啊，你不是舍不得三个孙女吗？那就都留家里！
    不过因为你家有卖孙女的前科，我们这些娘家人可不放心。
    不让我们管，我们过去看着总行吧？看谁耗得过谁！
    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用魔法打败魔法”？
    江小满嘿嘿一笑，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搅得他们家娶不了媳妇，老太婆抱不到孙子！到时候着急的就是他们了！”
    “哼！抱孙子？那也要她儿子出狱了再说！买卖人口可是大罪！”江百川在旁边冷笑一声，“再说了，就算他出狱了，谁家闺女愿意嫁个劳改犯？二婚也没人愿意！”
    第103章
    因为中间还需要陈嫂这个娘家人去和山茶奶奶一家掰扯三个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所以山岩和江鱼这次过来，也依旧是空手而归。
    不过江鱼还是很开心，因为陈嫂跟他承诺过了, 等三个孩子的抚养权问题解决了, 到时候可以带着山茶她们三个先去老山坳子那边玩两天。
    要是孩子们喜欢那里, 也喜欢这两个养父，到时候就可以谈谈领养的事情了。
    他们这边好多私下领养的都不会去办正规手续, 因为大多都办不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拿山岩和江鱼来说, 他俩连婚姻关系都不会被法律认可, 更别提领养资格了……
    可如果让陈嫂来选, 她倒是宁愿把外甥女给江鱼夫夫俩领。
    原因也很简单, 在他们郎山这边, 像这样的契兄弟虽然不受法律保护，但受到乡间民俗保护哇！
    甚至对于很多法律意识淡薄的山里人来说，有时候约定俗成的老规矩什么的, 可比法律管用多了。
    而且，被契兄弟领养的孩子, 有时候反倒比被普通夫妻领养的孩子还更有保障一点——
    毕竟传统夫妻, 就算一时生育困难, 但只要没有丧失生育能力，还是有可能生的出孩子的。
    到时候养父母有了亲生孩子，谁还会要抱养的啊？
    农村家庭都不宽裕, 与其花钱养别人的孩子，还不如把有限的钱都拿来培养自己亲生的呢。
    他们这边可没少碰上这样的, 因为自己突然能生了, 又把抱养的孩子退回去了。
    可契兄弟那是真没办法自己生, 所以通常都会对领养的孩子特别好，跟亲生的也没差别了。
    不过，让江小满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乡里的舆论居然一边倒地支持陈嫂把三个外甥女的抚养权要过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山茶那个贪心狠毒的奶奶，居然要跑到学校去抢孩子——
    两个小的她确实是不想养，但山茶已经这么大了，完全可以先找户人家定个亲，她好收一笔彩礼钱养活自己。
    山茶她爹听说这回进去起码要判个好几年，肯定不能给家里赚钱了，老太太一想自己没人养，那可不行！
    不过，儿子进去了，不是还有个大孙女吗？
    女孩子家的，念书念到六年级也足够了，初中没必要再读，直接回来定亲吧！
    江百川当时就气得打电话报警了。
    拉扯间，因为担心误伤学生，江百川背对着山茶奶奶想护着山茶，没想到却被山茶奶奶拿砖头照着后脑勺狠狠砸了一下！
    温热的鲜血从江百川脖子上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山茶的额头上。
    山茶呆了呆，瞬间红了眼，当场就扑上去要跟她奶奶拼命。
    幸亏学校就在村里，听到这边的喧闹声和孩子们的尖叫声，住得近的村民们急匆匆赶了过来，山茶奶奶一看打出血了，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低年级的学生围着江百川哭得撕心裂肺，山茶死死抱着江百川的脑袋，其他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还算懂事，赶紧去办公室拿了江百川的毛巾给他捂住了伤口止血。
    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把江百川送到了乡卫生院。
    等到江小满听到消息赶到卫生院的时候，江百川后脑勺已经被医生拿剃刀剃秃了一块，包着纱布，整个人趴在病床上，远远看去，只露出半个花白头发的脑袋，看着格外令人心酸。
    江小满当场眼睛就红了：“谁打伤你们校长的？”
    山茶哇的一声就哭了：“小满哥哥！对不起！是、是我奶奶打的！她拿砖头砸校长爸爸的头！校长爸爸流了好多血！”
    好哇！先是卖孩子，现在居然连校长都敢打？
    江小满冷着脸就要打电话报警。
    没想到派出所的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了。
    “江校长没事吧？”派出所所长居然亲自带人过来了。
    “头上缝了五针，轻微脑震荡，刚才打了麻药，人现在还昏在那儿呢，这叫没事？”卫生院的医生冷着脸过来了。
    山里人有多敬重像江百川这样的老师？
    这么说吧，今天山茶奶奶就算是把全乡的老百姓都给得罪死了！
    这年头，他们郎山这种穷地方，能遇到江百川这样教学水平又高、又一心扑在学校的校长有多难得？几十年也未必能遇到这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