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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无意间弄脏白帕,他先是懊恼、舍不得,随即记起落在白帕上头的恰是她的初潮,一时间当真思潮纷纷,十六岁少年的内心滚滚如洪流。
帕子不能丢,舍不得丢了。
於是心田里落下一颗意欲不明的情种,种子自顾自地发芽茁壮,根深入土,枝叶茂盛,他当下……确然不知。
第四章 ~梦渡今生念
他直到几年後再遇她,才弄明白那方帕子上所绣的「日、月、水、心」图纹是何意思,那是她的名字,明沁。
李明沁。
西关北路一别,以为後会再无期,她是他十六岁西关荒烟、莽莽硝尘中的一抹柔软,以为终将沉於心湖,凝成琥珀般的蜜物,那是他心中的一小块丰饶,每每触及,总要徘徊沉吟。
那一年他刚及弱冠,几回军功加身,已是大盛西关名气响亮的飞将军,更是行军都统人将军麾下十猛将之首。
年关之前,行军都统大将军奉召回帝都述职时把他也带上,他便是在那座繁华喧嚣的都城中与她重逢。「重逢」是他说的,其实她并未认出他来。
那一日他随着都统大将军作客右相府,不意间见到刚从清泉谷被接回相府过年的二小姐,她那时正撩裙下马车,仅凭一个侧颜匆匆瞥见,他便知晓是她。
小姑娘当真长成大姑娘家了。
沾染她初潮的帕子一直被他私藏着,这独属於他的念想近乎意淫。
然戍边守城、几番战火狼烟,他亦记得她在夜中横琴而鼓的曲音,沉远绵邈,悠然深蕴,陪他度过无数个荒夜、无数次梦醒。
於是胸中滂沛、意欲淋漓,有什麽在骨血里叫嚣,执意挣破那无形囚笼。
回首细思,便是再见的那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非得到她不可。
此为今生执念,他尽一切法子关注她的种种,知她长年居住在清泉谷,仅年节时候才回帝都,他不惜动用人脉将他的人送进清泉谷,亦嘱咐帝都城中的暗桩多留意右相府内诸事务。
见她的亲事一年年被她自个儿耽搁下来,他内心有说不出的欢喜,但他还得往上爬,爬到一个足能匹配她、获得她的地位。
终於啊终於,他有实权有头衔,他得到一切想要的,包括她。
他傲气冲天、志得意满,以为运筹帷幄、万事皆在他胸壑中,却忽略「情」之一字最难驱使撼动,他可以强取豪夺亦可诡计连连,能藉此得到她的人、她的身子,然,讨要不到的是纯然情真。
他死於她手中。
他相信,不管是敌人阵营抑或大盛朝堂上,想他死的人很多,但那些人很难取他性命,毕竟动了他一根寒毛就别想全身而退,若没把握令他一招毙命,必得承受他十倍、百倍的「回馈」。
能轻易杀死他的,这世间想来也就她一个。
虽非她亲自下杀手,他确实是遭她所害失了先机,断送性命。
他封劲野这一生轰轰烈烈,却也微不足道,但不管好的、坏的,这所有的所有,他曾渴望献给一名女子,想把胸膛剖开,让她看见那颗鲜红热烫的心是如何为她热烈跳动。
而今全成笑话一场,都是执念,今生的执念……
然,今生已灭,血肉在熊熊火焰中化成灰烬,魂魄该是虚无飘渺,他竟能仰天大笑,能听到那笑声悲凉无端,能察觉大笑时目中流出两行泪来……惊怒、心寒、愤恨、失意、可笑,种种情绪纷杂迭起,清晰无比,他的神识竟然……未灭吗?
缘何如此?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如今幽魂一缕,前路茫茫,终局向何方?
盛朝建荣三十七年,夏末秋初,已近古稀之岁的帝王驾崩於承元殿。
东宫太子尚不及登大宝便被盛琮熙带兵圈禁宫中,连同建荣帝之后王皇后、三宫六院的妃嫔以及养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们,全数遭软禁。
宫中局势诡变之际,整座帝都已被京畿九门大司统掌控在手,城郊二十里外的虎骁大营共三万人马亦被迅速控下,文武百官无不人心惶惶。
倒是帝都百姓们心宽得很,宫变与他们无关,满城戒严就多少忍着些,将来谁当上这大盛朝皇帝都成,有百姓们一 口饱饭吃就成,而唯一让人唏嘘叹息的,左不过是昭阳王府那一场巨变。
帝王薨於承元殿当夜,昭阳王府遭围,京畿九门大司统带兵攻入府中,斩杀昭阳王封劲野与其一众亲兵近两百名。
当初随封劲野入帝都的一万西关军就驻紮在城外演武校场,久候昭阳王之令不到,等来的竟是李惠彦以及虎骁营兵马的突袭,一万西关军余众不到两千,最终退往西关边陲而去。
帝都在短短不到五天内,完全落入以临安王盛琮熙为首的势力中,而这当中出力最多最不可或缺的正是盛琮熙的岳家——隆山李氏。
之後盛琮熙废掉自己的太子兄长、戮杀敢提出异议的一干重臣,并挟太后王氏登基为新帝,建年号为「康祯」。
康祯元年始於这一年秋末,某一日清晨,一辆结实朴拙的马车从败落的昭阳王府驶出。
马车内,曾经的昭阳王妃此际一身孝白,除尽钗环的乌发以白巾简单束起,在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
她身边挨着两名哭红眼的婢子。
王纪怀中抱着一个白玉制成的骨灰继子,两婢子几次想接手帮忙抱着,王妃却不松手,仅垂眸瞅着骨灰种子轻哑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