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袭军服，浅灰色的短发，在殿宇内的光下熠熠生辉，笔直的军靴，线条俊美的下颌，在这个角度，男人薄唇抿成淡漠的线，似乎听到了声响，视线微垂，堪堪落在简尘身上。
    简尘呼吸都随之一窒。
    ……是叶斯廷。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简尘注意到，叶斯廷脸庞上的异常。
    男人依旧是印象中的模样，只是，简尘发现叶斯廷的右眼……竟戴上了一抹单边眼罩。
    黑色罩带被垂下的银发半掩，高挺优越的鼻梁，与发色几乎相同的翘密睫毛，睨下时更显几分漫不经心，让人不由得心跳加速，为整个人增添了冷冽和懒散的陌生气场。
    而男人左侧的瞳孔愈发闪耀，如同流淌的灰金。
    看到简尘后，男人显然微怔，站了起来，嗓音低沉磁性，带着让人心跳放缓的暗哑：“简尘。”
    是熟悉的声音。
    简尘走向叶斯廷，担心而焦急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受伤了吗？是怎么弄的？”
    叶斯廷手指覆过眼罩的边缘，又放下，第一次浮上一丝无措，低声道：“只是小伤。”
    简尘感觉眼里涌上一阵酸涩。
    怪不得叶斯廷这九天一直不联系自己，伤在了眼睛上，一旦视频通话就会被一眼看出来，如果自己不主动找到皇宫里，男人很可能拖到伤痕看不出来，才肯回到小尘星见自己和墩墩。
    简尘微微咬住牙，感觉眼廓发烫，他低声道：“你怎么能不联系我呢？我一直都在等你的消息，就算受伤了，也应该第一个让我知道啊。”
    叶斯廷明显愣了下。
    男人往前一步，这一次，是明显的无措。
    他伸出手，靠近站在原地红了眼圈的青年，像是要把简尘搂进怀里，他低沉的声音道：“尘尘，是我的错。”
    “我不会再丢下你和墩墩……”
    ……
    简尘顿住。
    瞳孔慢慢缩紧，青年一直攥着的手心僵硬地松开。
    他抬起头，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下，简尘听见自己清晰且单薄的声音：“叶斯廷……”
    “你叫我什么？”
    .
    空气寂静了几秒。
    守在边侧的侍卫军服笔挺，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诺大的殿宇转瞬间鸦雀无声。
    叶斯廷视线沉寂，不落一瞬地看着青年，道：“简尘。”
    男人依旧是沉稳淡漠的神色，与叶斯廷别无二致的声音。
    简尘后退了一步。
    叶斯廷的视线落在青年脚下轻微的动作上，隐隐蹙眉，薄唇微启：“简尘，怎么了？”
    侍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方才还是陛下和陛下夫人团聚的温情氛围，转瞬间，变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简尘忽然想起了方才克尔的话。
    同时，还有离开动物园前，哈里对自己说的话。
    “叶斯廷，是那种即使身负重伤，抬不起手指，也会想办法让你知道他平安无事的人。”
    “九天没联系你，这可能意味着什么……简尘，不要自欺欺人。”
    “联邦帝国统领了星际时代上千年，一个国家或是王朝，不可能一路风顺，或是战乱、或是起义，又或是时代和君主的更替，你管不了，更阻挡不了。”
    “遇到不对劲，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
    简尘手心冰凉，心脏的血液如同被凝结，却在顽强地跳动。
    叶斯廷自两人第一次在餐厅见面、到结婚，再到如今的一家团聚，男人从来没叫过自己‘尘尘’。
    相反，这个称呼简尘听过很多次。
    孤儿院的阿姨，后来合租的室友，研究所里比自己年长一轮的同事……还有，前几日于叔打来的两通电话。
    当然，是被不明生物附身的于副官。
    叶斯廷金色的眸子看着简尘，神色未变，只是卷密睫毛垂下的阴影莫名深谙了几分，男人声音略沉，朝青年伸出手：
    “简尘，过来。”
    简尘喉结滚动了一圈，一动未动。
    他忽然抬眼，视线落在男人遮住右眼的眼罩上。
    青年缓缓开口：“叶斯廷。”
    他的声音清冽而坚定。
    “让我看看你的右眼。”
    .
    第104章
    叶斯廷的眸色沉寂下来。
    殿宇内的空气凝滞了许久，夕阳彻底落幕，夜色悄然无声地爬进。
    叶斯廷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薄雾，冷寂，低沉而暗哑。
    男人垂下眸，轻声道：“右眼受了伤，简尘，你会吓到。”
    “我不会。”
    简尘抿住唇，唇瓣有些颤：“叶斯廷，把眼罩摘下来。”
    这一次，空气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叶斯廷身形高大，穿着军服愈显挺拔，如同一座帅气而冷冽的雕塑，浅灰色的短发质感柔软，显得男人俊美高贵，周身冷寒，如同天生君临的王者气场。
    而叶斯廷仅剩的左眸，在此刻微垂，与简尘碰上视线。
    明明是最熟悉的感觉，却让简尘脊背发麻，明明想后退，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男人卷密的睫毛在眼睑处细碎投影，把灰金色的眸光分割，而那单边眼罩却吸收了光线，隐秘深谙，让人看不真切。
    叶斯廷缓缓抬起手。
    修长的指节勾住眼罩和罩带的边缘，男人一边靠近简尘，一边往下扯去。
    简尘不错一瞬地看着叶斯廷的右眼，仅是滑落一半时，便隐约窥到了男人想要隐藏的事实。
    那一刻，简尘的心跳几乎要停了。
    尽管预感愈发强烈，而当自己真正看到时，又是另一回事。
    小腿有些发软，简尘下意识地后退，这是身体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因为男人摘下单边眼罩，一边慢慢地、朝着自己走来。
    他看见——
    叶斯廷的右眼，没有任何伤痕。
    只是……瞳孔竟变成了浓烈的红色。
    如同如同迸裂的浓郁岩浆，又让人想象到幽静淡暖的红宝石，瞳仁熠熠生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如同朱砂和烈火染色，野心在燃烧沸腾。
    而男人左眸的灰金色并未有任何变化，所以看上去，像是印象中罕见的异瞳。
    震慑，却愈显俊美，莫名让人胆寒。
    简尘屏住呼吸。
    掌心不自觉地蜷起。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前几日于副官打来的那两通电话，老人原本的眸色纯黑，视频画面里竟变成了红色瞳，那时候大白虎就一眼推测出，于叔已经被那个来路不明的敌人寄生。
    而现在，这种变化出现在了叶斯廷的右眼。
    简尘感觉心脏慢慢地揪紧。
    他确实在自欺欺人，即使知道哈里的话是正确的，或许自己最明智的选择，是躲在动物园里静观其变，守护着墩墩，做好离开的万全准备，毕竟王朝的更替和兴衰，他是一个普通人类，在时代的巨大洪流里，什么都无法改变。
    但人总是心存侥幸，贪心不足的。
    牵挂让自己大病一场，仅仅是一丁点希望，也不惜以身试险，这也是普通人类的共同特点。
    叶斯廷的右眼，是寄生后的眸色。
    简尘一时之间想不出这代表着什么，或许男人和寄生的敌人各占据这个身体的一半，也许那个不明生物寄生成功，但却未完全成功……又或许，是叶斯廷把不明生物封印，以此保护全帝国的重臣和子民。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简尘抿住唇，低声道：“我前两次和于叔通话时，也在视频里，见到过一样的瞳色。”
    “后来，叶斯廷告诉我，那不是于叔。”
    青年轻咬牙关，声音清冷而微颤：“那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叶斯廷？”
    ……
    军靴的脚步声停住。
    巨大的皇宫灯光通明，反倒是宫殿外的夜色悄悄铺进，叶斯廷深邃的五官逆着光，随着走来的脚步，光影落在男人侧脸上，明暗交替。
    男人垂下眸，重新戴上了眼罩，低沉的声音缓缓的：“我一直都是叶斯廷。”
    “尘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