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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金安 第68节

      秋穗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为她知道叶凌修是真不知道他父母的行为的。若他真是同谋,早晨帮她修车时,就不会告诉她她的车乃是人为的了。
    虽叶家二老糊涂,但秋穗也想着,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叶家和余家曾经也有过交情,看在昔日那些交情的份上,今日之事就算了。
    叶凌修以额点地,这会儿满脸都是泪,他哽咽着谢恩:“多谢余娘子的大恩大德。”
    秋穗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她也觉得他这会儿是什么神情并不重要。她同叶凌修,如此彻底做了了断,也挺好的。日后再见,就当形同陌路,又或许,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秋穗说:“叶郎君不必言谢,不论如何,今日早晨之事,还是要感谢你的。”说罢,秋穗朝着叶凌修福了下身,算是恩谢过了。
    保长见两家一阵激吵过后,也算是自行有了个结果,便问:“余娘子此法,你们两家各觉如何?”
    余乔氏不说话,余秀才则无奈同保长点了点头。那边叶家二老不敢再吭声,叶凌修应下说:“我们明儿一早就搬走。”
    “好。”保长说,“既如此,那今日之事就算是有了结果。叶家既同意,日后便定要遵守诺言,若有违背之处,我可是要今日之事再重提的。”
    叶家二老忙异口同声说了“不敢”两个字。
    叶家一家离开后,保长也抱手同余家作别。外人都走了后,夜色也深了。
    余家夫妇知道常拓是傅灼差派在女儿身边跟着保护她的后,也都愣了下。心中有疑惑在,但到底也没当着常拓的面说什么,只叫他跟着余丰年去他屋里歇下。
    待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安歇下后,余乔氏却越想越觉得事不对劲。
    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旁余秀才也没能睡着,见妻子翻来覆去的,他便索性坐了起来。
    “你是不是睡不着。”
    余乔氏也坐了起来,靠卧在床头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你是说……那傅提刑对咱们家、对穗儿太好了吗?”
    余乔氏说:“我原一直以为他是跟丰儿交情好,且也看中我们家出了两个秀才,人又老实……所以才惜才,愿意结交。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余秀才说:“若真是这样,这事就难办了。”这傅提刑固然是极好,可若论身份,穗儿是做不了他正头娘子的。而为贵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余秀才就怕,日后这位傅提刑挟恩求报。
    余乔氏也惊慌害怕,但很快又安慰自己说:“想来不会!若之前没同梁家联姻就算了,既是同梁家做了亲家,若他们傅家再要我们女儿去当妾,岂不是连着梁家的脸一同打了吗?日后说起来,梁家娘子的小姑子,竟是傅侯府里的妾室,这也难听。再有,日后你们总是要考得功名的,丰儿安儿还如此年轻,未来前程不一定没有傅提刑的好,傅家是讲理的人家,想来也不敢。”
    突然想到什么,余乔氏忙问:“他爹,你说……傅提刑不会是想求娶咱家闺女吧?你想想看,若真是要纳妾,早在当初就不会放穗儿回家来了。既放了她归家,如今傅提刑又对咱们家如此周全照拂,又给你请宫里的医官治病,又为穗儿惩治那高家……这怎么也是带着诚意来,才会做的事。”
    余秀才也认真想了想,觉得妻子所言也未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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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高六郎被暴打一顿后, 扔在了叶台县县城门口。很快有人认出了他高家六郎的身份,被城门守卫送还回了高家。
    高六郎虽被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但人却并没昏厥过去, 还算清醒。见进了自家大门, 已经安全后,他立即抱着自己祖母高老太太哭。
    “您老人家定要替孙儿做主啊, 孙儿险些被打死。那些黑了心肝的, 尽对着孙儿脸踹, 孙儿这张脸, 怕是毁了。”
    高六郎好一顿哭诉, 哭得本就心疼孙辈的高老太太,更是心中怒火中烧。
    在叶台,还没人敢这样对待他们高家。到底是谁这么不识趣, 胆敢殴打高家子孙。
    一旁高二夫人见儿子被打成这样, 一度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高老夫人嫌她吵,立即呵斥了一声, 高二夫人这才止住哭。然后高老夫人坐去床边, 严肃着问孙子:“你可知是谁动的手?”
    “余……余家。”高六郎脸肿得像发了面的馒头一样, 脸上哪个部位稍微动一下, 他就疼得“嘶嘶”的叫,连带着说话都大舌头了, “余家那小娘儿们,肯定是她的人。”
    高老夫人一惊:“余家?”然后一双浑浊的老眼立即上下打量孙子, 心里自然有了一番猜测, 然后问孙子, “你可是对她动手动脚了?”
    “我没有。”高六郎抵赖,“我就是去关心了她几句,问了她几声好。谁想到,她竟是个泼妇,上来就拿马鞭甩打我,她打了我的脸。之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给我头上套个麻袋后就对我一阵踹打。祖母,孙儿今日吃了这样一个亏,这口气可不能咽下去。”
    自家孙子的品性老太太未必不明白,但她却没细问,只是一再向孙儿确定问:“你确定你没动她一根手指头?”
    “孙儿确定没有。”高六郎说的斩钉截铁,“孙儿还没怎样呢,她就拿鞭子打孙儿了,孙儿哪里能近她的身。”
    “好。”高老夫人说,“如此一来,那就是那余家小娘子理亏。既是她先动手打的人,便是告去县令那里,那理也是在咱们这儿。这余家……若识趣,想把这一波息事宁人过去,那就得将女儿嫁到咱们家来。若他家不肯,咱们高家虽式微了,可还没死绝,没道理叫一个乡野村妇欺辱到头上来,却只能忍气吞声。”
    高六郎本为自己挨了一顿毒打而愤愤不平,但这会儿听说能因此娶得余家娘子,他忽然觉得这顿打没白挨了,身上也突然不疼了。
    “祖母说的可是真的?”高六郎一把抓住高老夫人袖子,想得个确定的答案,“如此,孙儿真能娶了那余娘子?”
    高老夫人十分有信心,她挺直了腰板道:“要么把女儿嫁进咱们家来,此事私了。要么,就叫他家女儿吃板子蹲大牢,受尽苦头毁尽名声。”
    高六郎眼睛都直了,双眼冒光,仿佛眼前已经有了他迎娶余娘子的画面。
    而傅灼那边,他一路快马赶回城后,直接去了县衙找了马县令。这会儿天已经晚了,马县令都快歇下,听说上峰突然造访,马县令立刻急忙忙披衣起来。
    傅灼坐在前面衙门里等着马县令,马县令总觉得情况不妙,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走近了后,他忙弯腰先请了个礼,然后才问:“不知提刑大人深夜造访,可有什么差遣?”
    因是晚上,衙门里虽点了灯,但也没有白日时透亮。这会儿傅灼静默着站在一片黑暗中,听到马县令的声音,才转过身来望向他。
    年轻男人眉眼间有着之前马县令从没见过的阴蛰和锋利,就似一把刀一样,无端朝马县令刺了过来。傅灼还没开口,马县令气势就立马又矮了一截。气势矮下去了,原驼着的腰也驼得更低了。
    傅灼冷睇了他一眼,然后问:“有关高家……你知道多少?”
    在叶台县提起高家,也不会想到别人,马县令自知上峰说的是哪个高家。
    但马县令不知他问的到底是什么,便斟酌着说了高家的家史。说他们家祖上风光过,故去的高老太爷,曾官至过正四品的知府。只是如今子嗣不大出息,后辈中,只一个高二郎是秀才身份,其余或从了商、经营了些生意,或是游手好闲,吃着家里的老本。
    傅灼宽袖一甩,弯腰在一旁圈椅上坐了下来。他下巴点了点一旁,叫马县令也坐下来说话。
    虽见上峰神色似是好了些,但马县令也不知为何,这样的上峰,反而更叫人害怕。于是他战战兢兢的,陪着笑脸坐了过去。
    傅灼问:“你在这里为县官,有几年了?”
    “有五年之久。”马县令如实回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哦,也有五年。”傅灼轻应道,“那你来此这么久,就没办过高家的什么案子吗?”
    “高家的案子?”马县令认真回想了一番,生怕记错了哪处,一边斟酌着答话,一边仍细想着,“高家在当地算是豪绅,有地位,也很富有,同旁家也多交情不错,并没状告过谁家。又或许,私下里同谁家有过什么纠纷,但都私了了,并未闹到衙门来,下官也就不知。”
    傅灼那双深邃的黑眸就那样挪都不挪一下的深深望着马县令,马县令答完话后抬头看了眼,就突然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他不敢对视,复又匆匆低下头。而这会儿,背后早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自你上任来,当地的百姓,就从没哪家到衙门状告过高家人?”傅灼再问。
    “状告高家人?”马县令又再细想了一番,然后仍是摇头,“并没有。”
    傅灼都要气笑了,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一下的重重击打着案面,在寂静的深夜中,发出极诡异的声响来。傅灼每叩击一下,马县令都跟着胆颤一下,那心都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
    “高家是不是有个六郎?乃烟花之地的常客。”既一问三不知,从县衙这边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傅灼索性自己说了,“他就没点官司在身上?”
    马县令还是摇头:“那高六郎的确品行不佳,常眠花宿柳,不如他家中几个哥哥。但,确实也是没有官司在身上。”
    傅灼再道:“那本官问你,若有人调戏良家妇女,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对良家女动手,按本朝律法,该当如何惩处?”
    马县令虽不比傅灼熟悉本朝各大律法,但他身为县官,调戏良家女该当如何惩处,他却是知道的。
    “按律当……仗打五十。若情节严重者,刺配流放三千里。若再严重些,当行斩刑。”
    傅灼细想过,那高六郎胆敢如此对秋娘,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这样干过。且他之前这样干时,肯定是一再的得逞了,所以,他才敢在得知余家结了那样的两门姻亲后,仍无所畏惧,猖狂放肆。
    余家算有些地位的人家,他都敢如此,那若是那些普通的百姓之女呢?
    凭傅灼的办案经验,他不信这个高六郎是初犯。
    而之所以从未闹到过衙门来,肯定是有高家一再出面给他兜底妥善解决了。高家纵子行凶,光只在这一条上作文章,也尽够他们喝一壶。何况,若是累罪的话,高家一门都难逃其咎。
    傅灼当晚便飞鸽传书一封进京,连夜将常舒叫到了叶台来。常舒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两个郎主素日里的亲信过来。傅灼自有任务派发给他们,派完后,他便起身洗漱换衣,然后打算再去溪水村一趟。
    常舒望着自家郎主远去的背影,一时心中颇有疑惑。
    郎主从前只喜深色的常服,或玄色打底的袍衫,或褐色的。而如今不过数日不见,怎的郎主衣着的风格倒同寻常不太一样了。
    衣着发饰也更精致讲究,倒有些同京城里旁家贵公子们靠拢了。
    但常舒也只是在心里疑惑,却没说出来。主家一走,他立即就一心奔赴到了主家交代给他的差事中。
    *
    傅灼照顾余家是因为秋穗,这在余家已经不是秘密了。昨儿晚上余家夫妇二人辗转难眠了一夜后,今儿一早,余乔氏实在没忍住,便寻了女儿亲自来问。
    原爹娘没看出来也就算了,秋穗也没打算说出来叫他们跟着闹心。可既看出来了,且还问到了跟前,秋穗也就再没欺瞒的道理。
    她冲母亲点了点头,没否认,但却说:“他从没亲口对我说出要‘娶我’这两个字,但,这连日来,他却是给足了我暗示。我想……他没亲口说出那两个字,也是怕我不愿吧。”
    余乔氏原只是猜测,这会儿从女儿口中得到确切答案后,她更是一整颗心都跟着扑通大跳起来。
    “穗儿,那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娶媳妇和嫁女儿还是不一样,媳妇是娶进门,是家里添人,嫁女儿是嫁出去。万一女儿在婆家过得不好,他们也不能立刻就知道。所以,三个子女中,余氏夫妇二人对女儿的亲事最为上心。
    傅郎君什么都好,就是身份太贵重了。
    “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秋穗如今的确是挺迷茫的,要说对傅家郎主没有一点的痴心妄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品貌极佳,为人正直,即使出身尊贵,也没有像别的权贵子弟一样,只图个祖上的封荫糊涂过日子。他二十便高中进士,之后兢兢业业扑在公务上,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的提刑官。
    他还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很好,他也不曾因为自己做过侯府的侍女,就心存轻贱。他尊重她,也尊重她的家人。
    就这样的一个人,这般全心全意为她,若是心中半点涟漪都不曾起过,那是骗鬼鬼也不信的。
    她虽早过了少女懵懂的年纪,但却还是有个少女的心的,为能有这样的男子喜欢自己而自豪。
    之前以为是妾,所以从没有过退一步的想法。可如今既知是聘娶,她的意志就渐渐涣散了。
    她也会在想,要不要豁出去了搏一把,搏个未来。
    未必就一定是糟糕的?
    但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秋穗一时念起心生过冲动,但待冷静下来细细想了后,又会回归理智。
    她的内心也很矛盾。
    余乔氏见女儿如此态度,便知她对那傅提刑未必就一点意思都无。又再想了想近些日子来登门向女儿提过亲的那些人,不由也觉得,这傅提刑要比那些人要好太多太多。
    余乔氏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她也没有逼女儿立刻就做出一个决定来,只是说:“毕竟是你后半辈子的幸福,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的好。你若觉得他这个人不错,是个能携手白头的,那旁的你无需顾虑太多。咱们家里,你爹爹,你哥哥,你兄弟,还有娘,日后都是你的靠山。咱们家如今同梁家联了姻,未必就不能肖想一下侯府。”
    “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高兴不高兴。穗儿,你是比娘见过世面的,看人也更准。那侯府里那么一大家子人,你从前又是在那儿做过婢女的,你得好好想想,日后带着这样的压力,能不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他们家老太太好不好相与,妯娌姑子们又好不好相与,你自己个儿心中都得掂量掂量。”
    母亲说的这些,秋穗心里都明白,所以她点头说:“娘,我知道,我会认认真真好好想一想的。我不会委屈自己,我最终做出的决定,一定会是自己心甘情愿做出来的。”
    “那就好。”余乔氏拍了拍女儿肩,“那就不必思虑太多了,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傅郎君那儿怎么说。光他自己愿意没有用,总得侯府上下都愿意才行。他若不能先说服了他老子娘,咱们也不会去吃那个夹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