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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母在木匠铺里学了三天,遭尽冷眼,折煞掉她大半读书人的傲气,夜里,她回顾短短一年来自己所经历的变故,思绪渐定,而那颗心,也慢慢变得凉薄。
    她又想起母亲偶尔提及的挚友,以及当初的玩笑话,为了她的仕途,是笑话她也要让它变真,她不能汲汲一生,在这个穷乡僻壤里断送大好前程。
    她拽着信物,连夜翻墙逃出,按着记忆问路,朝商贾家里寻去。
    挚友女儿来访,商贾自然热情款待,直至许母拿出信物,商贾怔愣,接着含糊过去,说她还尚未同家中男儿见过,先等相处过后再做决断。
    商贾独子,便是许凉他阿父,彼时许父还是刚满十岁的孩童,性格天真浪漫,他在富贵人家精细养大,对人对物都很善良友好。
    对于家中忽然出现的姐姐,他又好奇又崇拜,因为姐姐出口成章,还会好多他怎么都学不会的诗词歌赋,不过姐姐一教,他很快就学会了,很神奇。
    商贾奔忙周旋,帮着挚友女儿办妥入读书院的手续,回府一看,便是金童玉女,肩膀挨着肩膀一起念书的温馨画面,看着家中男儿闪闪发光的眼,商贾心中动摇,觉得这样未尝不好。
    就这样,从垂髫小儿,到青葱少年,两人可谓算青梅竹马,许母也如愿进了书院,因为日夜钻研策论,接连拔得头筹。
    在许母取得秀才的这一年,商贾终于松口,答应她同自家男儿成亲,不过为了将来许母仕途通畅,商贾没有叫她做上门赘妻,因为朝中规定,商户是没有资格参与科举考试的。
    许母许父情投意合,婚后,两人举案齐眉,也算过了一段和美日子。
    后来有了许凉,小男儿白嫩可爱,逢人就笑,又综合了母亲父亲身上优点,不光长得好看,还又聪明又嘴甜,见到的人都要乐呵呵夸上一句。
    拥着夫郎抱着儿郎,许母恍惚觉得,如果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变故就在许凉六岁这年,商贾外出,跟着商队去西域进货,这一趟货商贾花了大半身家,因为许母明年便要去参与科举,如是中了,那花钱的地方肯定很多,为了给儿辈创造好条件,她头一回踏上未知路程。
    过程很成功,但当她拉着货,喜笑颜开回来时,经过一处山头却遭遇埋伏,货物被抢光不说,匪徒还送信到商贾家,要了一大笔钱交换人质。
    比起钱,自然是人重要,许母放下书本,一双丹青手沾满铜臭味,周旋于商贾各个合作伙伴之间,才筹集到匪徒所提银钱。
    去了山头,给了银钱,匪徒却没有履行诺言,狠心将商贾推下高耸悬崖,因为商贾已经见过匪徒真面目了,所以他们必须杀人灭口。
    偷偷摸来的商贾夫郎惨叫一声,扑上去,跟随在自家妻主身后,一跃,便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一天内失了母亲父亲,又面临自家铺子变动,内忧外乱之下,许父抹干眼泪,跟在妻主身边默默分担,许父想着,妻主肩上的重担能摊一点是一点,他要做一个贤内助。
    但他们妻夫俩都没有经商天赋,可想而知,商贾家的生意被迅速瓜分干净,为了还当初借来赎回商贾的那一大笔银子,妻夫俩迫不得已,变卖了所有祖产店铺和田地,才堪堪还清。
    一家三口换到一处小院儿居住,没有了仆人伺候,也没有了富足饭食,但这些都没什么,许母是个女人,有手有脚的,能出去干活养家。
    许父却不让,他家妻主是读书人,怎么能任由柴米油盐这些琐事困住,而且,科举考试日期临近,此时正是他家妻主复习功课的要紧阶段,怎么说,他都不能毁了她的前途。
    许父安抚住了许母,说手上还有余钱,叫她安心读书备考,家中一切有他,许母又怎能不知家中情况,但她看着许父,眸光几经闪烁,片刻后,轻轻说了声好。
    于是,许父一面起早贪黑出去做小工,赚来小家庭的柴米钱,一面取了最后几件祖辈传下来的嫁妆,去了当铺典当,为自家妻主备足上京赶考的盘缠。
    出行日期一到,许母按照计划出行,许父怕她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偷偷往她行囊里塞了家中所有银钱。
    踏出院门,看着心爱女人远行,许父攥紧了手心,几经忍耐,最后只喊了一声妻主。
    小阿凉则没有那么多思虑,他只知道,爱他宠他的家家要远行了,他要好长好长时间,每天睁开眼都不能看见他的家家了。
    小阿凉眼里含着泪,小手抱紧他家家的脖子,哭着软声说:“家家,你不要阿凉了吗?”
    许母擦干他的泪,亲亲他白嫩的脸蛋,柔声解释:“没有,家家只是需要出去一趟,小阿凉在家一定要乖乖听你阿父的话,知道吗?”
    “呜我会乖,”小阿凉呜呜哭着,却不娇蛮也不耍赖,只窝在他家家怀里乖巧的点点头,“家家,你一定要回来,骑着大马回来接我和阿父。”
    许母眸光涌动,看着小阿凉沾满泪水的小脸蛋良久,说好。
    时至今日,许凉都还记得,那一天,他家家背着行囊,头也不回的朝着北上的大路走去。
    许凉那时还小,还看不懂别人的脸色眼神,他只是潜意识觉得心慌,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之后每次午夜梦回,他都被迫站在旁边,垂着头,冷眼看着小阿凉一直追一直追,追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最后摔倒在地,小手擦出血,抬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家家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