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倒是这附近片区统一烧的锅炉，不受影响，真是闷死个人。
    拧手机上的螺丝是个精细活，费眼神又费体力。明明还是冬天，程一鑫把衣领扯开扇了几下风，撸起袖子来还不过瘾，径直把卫衣拉链拉到底下。
    反正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儿。
    这话说得太早。
    几秒后，一个女生站在他店门口，眸中一丝精光闪过，犹豫地环顾四周。
    程一鑫看得出来，这个女生很不属于这里。
    附近滨大附中的校服。
    蓝白色，被称为“蓝精灵”。
    跟程一鑫以前就读的体校一墙之隔，上学时候天天见到。他的同学们最看不惯这些重点高中的学生，鼻孔朝天，又书呆子，目光呆滞。
    在校外公交站碰见，“蓝精灵们”听见他们嬉笑怒骂几句粗口就一脸厌恶，像看蛆虫那么恶心。
    好在程一鑫五官清俊，再吊儿郎当倒是没招来这种异样的目光。
    别人遭着白眼，还得听路过的家长说，你看看不好好学习就像他们一样。
    眼前女生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额前刘海都随着气息微拂动。
    程一鑫发现，她比想象中还快地调整好呼吸。
    她年轻，朝气蓬勃，虽然不戴眼镜，却透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又不呆滞。
    高挑纤细，腰细手腕窄，隔着校服都看得出来细瘦骨架子，是标准的少女体态，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一双眸子又大又闪，眉目如画，灵气逼人。
    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程一鑫直觉她成绩很好，在附中一定名列前茅。
    他甚至不觉得她是来买手机的，离了很远，提醒她道，“你鞋带开了。”
    金潇当然知道自己鞋带开了。
    她很是懊恼，正是因此，她没追上那个寸头男。
    她打量着陌生的世界，大世界六层，鳞次栉比的手机收售修店铺。人头攒动，空气污浊，让她刚剧烈奔跑完感到肺部缺氧。
    金潇绑好鞋带，走进去问他：“您好，请问刚刚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的，寸头，大概跟你差不多高，从这个门跑过去了么？”
    程一鑫想笑，在这地方还能听见“您好”,可真是罕见。
    又不是对面的千银专卖店。
    他啧了一声，“妹妹，别跟我客气，把‘你’放在心上才是您。”
    金潇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一双眼眸睁大，诧异又羞赧。
    程一鑫给她指了个方向，这才回答她。
    “那边跑了，但是你追不上的，这里人太杂了。”
    金潇道了声谢谢。
    她一转身，听见后面的男声一声“喂。”
    虽然她看着不像买手机的，程一鑫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潜在顾客，习惯性地贫嘴。
    “大世界这么大，这么多间手机店，你偏偏走进了我的，不看看再走？”
    金潇回头，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目的。
    隐隐记得刚才广播里说，大世界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金潇半天说不出话。
    来大世界批发城可真是长见识，学校里那些开玩笑的男生跟他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金潇体育好成绩好，两耳不闻窗外事，没什么人敢这么逗她。
    她从未见人这么直白大胆，电影里的经典情话信手拈来，灵活运用。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富有磁性，在嘈杂熙攘的大世界里也显得很清晰悦耳，没有耍流氓的低俗之意。
    她重新打量了一番。
    店主很年轻，在学校里的话叫男生更合适。
    他五官很是清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眼睛更像桃花眼，染着奶奶灰的头发，浓郁骚包。耳侧夹着廉价烟，穿着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一半，里面什么也没穿。
    露出大金链子和拉链边缘隐约的肌肉线条，其实还挺瘦挺白。
    头顶悬着一块随时要掉下来的牌子。
    「鑫哥二手手机收售修」
    二手。
    金潇想了半天，想叫一声称呼，却不知道怎么称呼。第一次见面就叫鑫哥，她脸皮薄，自觉不合适，被调侃过又不敢再说‘您好’，只好直接问他，“你这店里就没有一手的吗？”
    程一鑫放了手里捣鼓的手机和螺丝批。
    把拉链随手上下拉了几下，开口更低了。
    “有啊，我啊。”
    第14章 chapter 14
    “事儿办得怎么样？”
    “我……”
    电话那边哗啦啦地洗着麻将, 渐渐失去耐性，“说话啊，磨磨唧唧的，有屁快放。”
    大世界商城里的路错综复杂, 第二次来绝对跟第一次走的不一样。
    寸头男显然很熟悉这里, 甩脱金潇以后, 一路快步顺着美食长廊穿梭，走到通着的另外一个商城里面，便秘似的蹲在消防通道里。
    擦了擦满头大汗，他捂着话筒讲话，“我好像惹事儿了。”
    “你等会, ”对面声音清晰起来, 走到安静的地方, “标枪, 啥事儿？”
    寸头外号叫标枪，在体校的时候练得是标枪项目。
    这里没摄像头, 他打开已经裂了的消防栓门, 脱下羽绒服，把偷来的iphone 6和羽绒服外套一起塞进去，重新掩上, 用马克笔做了个标记。
    做完这一切。
    标枪语速飞快, “我顺了部手机, 但是失手了。本来甩掉了,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个女的，跑得贼快, 一路追我追到大世界六楼。”
    他顿了顿, “她应该看见我长什么样了。”
    电话对面很无语, “女的能追上你？你他妈在逗我？”
    标枪不好意思，隐瞒了金潇鞋带开了这件事。
    “你不知道，她……那个叫啥，简直是凌波微步。她还背着书包，一路顺着楼梯拽着那栏杆借力，跟飞起来似的。”
    主要是这女孩儿瘦，身手敏捷。
    转弯处一拽栏杆胳膊带动整个身体重量，轻飘飘地窜上去。
    “扯几把淡，”吧嗒一声，是烟点燃了，“你欠练吧，在这给我编故事，事儿办完了吗？”
    这么一说，标枪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高中体校毕业也就三年多，至于这么衰吗？
    标枪老老实实回答，他记性不好，背了十几遍任务要求，一丝不苟。
    “办完了，手机我已经按约定送到那家美甲店里，放在第三个柜子下面缝隙里。”
    “那娘们儿到美甲店了吗？”
    标枪又擦汗，他哪有功夫看，扒个手机惹一身腥。
    那人听出来了，冷哼一声，“我早说了，让你特么的别手贱。还看你机灵，早知道让铁饼去了。做完这单几十万，还不顶那破手机？”
    标枪辩解，“是iphone 6。”
    不是破手机。
    他们都是体校毕业，除了老大靠家里关系，体育生身份考上大学，其他几个都是瞎混，一起干些见不得光的黑活。
    最常见的就是偷手机洗白，要么搞非实名制的手机号码，帮人收发短信。
    最近接了个大单子，有人花钱，让他们抹黑对面千银手机公司的小女儿金香柏。千银手机真是奇葩，金老爷子生俩女儿，大女儿招赘，女婿掌舵。小女儿潇洒自在，私生活混乱。
    雇主给了他们一个视频，视频女主角正是金香柏。要求用非实名制的手机号注册社交账号，把这视频发出去，轻轻松松十万块到手。
    但老大贪心，联系上金香柏，开价五十万，答应她删了原视频。
    金香柏起初不答应，给软磨硬泡烦了，约了大世界五层的美甲店作为交易地点，让他们把原视频放白板手机里，丢柜子底下，赶紧滚蛋。
    眼看六十万尽可收入囊中，电话那头心情好起来，没继续骂标枪。
    “算了，你藏好手机告诉我地方，老子去给你擦屁股。”
    又嘱咐了一句，“如果看见条子，自己想办法出去大世界。”
    **
    什么一手。
    金潇没听懂，重复了一遍，“你？”
    金潇的教养告诉她，跟人说话一定要真诚对视。
    她说完，不自觉地赶紧别开了眼。
    这位鑫哥，她觉得他缺一件跨栏背心配连帽拉链卫衣。
    程一鑫探出玻璃柜台，嬉皮笑脸，“哥一手啊，支持验货。”
    金潇：“……”
    她极其怀疑自己是不是跑缺氧了，脑子这么蠢，竟然没听出来，他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