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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40节

      果然是一问三不知。
    玉尽欢也没奢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命令道:“这样,你还是如常将我交给那个小丫鬟。”
    刀疤脸听了,脸上显露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您是想进那座宅子?”
    三昧也有点懵,劝道:“沈家娘子,那宅子里是个什么刀山火海也不知道,不可孤身犯险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自有分寸。大师,此去还得借您那条金蛇郎君一用。”玉尽欢道。
    三昧颇有些踌躇。
    “放心,我定平安出来,物归原主。”玉尽欢笑道。
    “小娘子说笑,小金蛇随你拿去。和尚只是担心……”三昧话说一半,抬眼见玉尽欢一副成竹在胸云淡风轻的模样,把话又咽了回去,“那和尚就在外头等着,你要迟迟不出来,和尚就闯进去救人。”
    玉尽欢瞧了瞧天色,点头道:“那就约定,天亮之前,我若未出来,你自行定夺。”
    三昧也再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只好将装着金蛇的小黑匣交于玉尽欢。
    玉尽欢收入袖中,将手中香囊递给三昧,转身对刀疤男子道:“我把解药交给这位大师,你只需安安稳稳将我送入宅中,回头再来讨要,他自会将解药给你。”
    刀疤脸汗涔涔地点头。
    “记得待会儿装得像一点,我瞧那小丫鬟生了一张机灵脸,要是被她看穿了,计划失败,当心你毒发身亡小命不保。”玉尽欢沉声提醒他。
    明明语气并不如何狠厉,反而慵懒柔和,但不知为何,刀疤脸浑身上下的汗流得更多了。
    他哆哆嗦嗦地摇起铃铛,玉尽欢体内公蛊已死,却装作受他操控,跟在他身后一步步朝宅子走去。
    与原先那名瘦长男子所走的流程一般,三轻一重敲门后,仍是那丫鬟来开门,刀疤脸唤她作白荷姑娘。
    白荷的目光在刀疤脸身上缓缓转了转,又扫向玉尽欢,停留一阵,又转回来,就这一个来回,刀疤脸肉眼可见地浑身一颤,他像是怕极了这个少女。
    白荷对了暗号后也没说什么,叮嘱两句行事当心,晃动铃铛引了玉尽欢进门。
    一踏进门槛,玉尽欢眉骨轻抬,只见花.径两旁左右各站了十名持刀护卫,个个高大魁梧,面色阴沉,目如鹰隼,显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行家。
    白荷在他们的注目下徐徐缓行,倏而顿住,扭身,一声娇喝,掌风催出,疾往玉尽欢肩头打落。
    这一下乍然出手,若换作寻常习武之人,身体早已先于脑子做出反应,或躲闪或迎击,无论采取什么举动都会暴露出他此时并未中蛊,一旦暴露,当即陷入绝境,会被二十个虎视眈眈的护卫乱刀砍死。
    但玉尽欢是何人?他早在白荷行走间左肩微沉时就已看出她正凝力于掌,知她方才见刀疤脸神色有异起了疑心,现在要试他一试。为了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真凶,他不闪不避,放松全身,只聚内力于肩头,生生受了这一掌。
    白荷一掌击中,正自得意,忽感对方体内霎时间内力暴涨,如排山倒海,源源不断,若不及时撤掌,掌力反噬,她吃不了兜着走,当即脸色倏变,凌空一个后跃,飘忽落地。
    稳住身形后,她随即喜上眉梢,拍掌轻呼:“小姐姐好内功!”
    声若银铃,既脆且柔,瞧她俏生生一个妙龄少女,很难想像她出手竟如此狠辣,方才若是换成三流习武之人,受她这一掌不说全身经脉尽碎,总得搭进去半条命。
    玉尽欢面无表情地僵着脸,心想,哦,原是摘星手。
    作者有话要说:凤·沈家娘子·隐要去救夫了。
    第44章
    宅子庭院深深,内有乾坤,五步一景,十步一人,处处都是护卫弟子,可谓重兵把守。
    早闻大同学宫等级森严纪律严明,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宅内这些不苟言笑僵如木偶的弟子瞧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玉尽欢一个个望过去,不禁发笑,江湖儿女最在意的便是一份潇洒自由,被禁锢得这样紧,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不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千金难买他们乐意。
    打试探过后,白荷就已放下戒心,她知道,以这位美女姐姐如此深厚的内力,若是没中蛊,方才那一掌定然打不到她身上,既已中蛊,别说武功高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不听她摆布。
    干爹若是知道这次得了这么一位身负上乘内功的奇女子,定要好好儿夸奖她一番。
    一边喜不自胜地想着,她一边摇着铃铛在院内随意走动,时不时还要挑挑护卫的毛病。
    玉尽欢跟在后头,早已不动声色地将宅内的布局动线,防御现状,生死门路,摸了个七七八八。在白荷走进后院槐树林前,他已在脑海中简要勾勒出待会儿出逃要走的具体路线。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低估了大同学宫的能力。
    那槐树林虽只寥寥十数棵,然而配以曲折回廊,假山流水,和全然一模一样的亭台楼榭,其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摆放得极为讲究,教人一头栽进去就辨不清东西南北。
    玉尽欢尾随白荷,一会儿疾走,一会儿绕树,有路偏偏不走,要去蹚行草丛,有门也偏偏不入,反而掉头往死路走。眼前明明已无路,往旁边花丛里一绕,又豁然开朗。
    玉尽欢越走,脸色愈沉。
    这槐树林暗含九宫八卦与奇门遁甲之术,变化无穷,莫测高深,实是易进难出。
    走了约半柱香的时辰,白荷终于来到一堵砖墙面前,这实在是堵平平无奇的墙,但她伸手一推,墙上便现出一道门。
    门后有一口枯井。
    两位手执长矛的护卫守在井边。
    白荷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五指成爪,一手按上玉尽欢肩头,提气带人,从井口一跃而下。
    井底铺着一层厚厚稻草,黯淡无光,白荷摸上井壁上的凹槽,咔哒一转,地陷,露出黑漆漆的通道。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拾级而下。
    地下别有洞天,一个偌大的拱形石室里整齐排列着张张石床,床上或坐或躺着形形色色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还很年轻,却枯槁消瘦,面无人色,由于一只手被床头一根细细的长铁链锁着,所以她们终日的活动范围仅就一张石床而已。
    玉尽欢一眼扫过去,目测有女二十余人,他瞧见了熟悉的面孔,花意浓,西门凝烟——
    还有白衣沈墟。
    沈墟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玉尽欢心下稍宽,忽而闻到一股幽幽香气,甜蜜馥郁,沁人心脾。
    这暖香……他眉心微蹙,瞥向石室角落里青烟袅袅的炉鼎,心中登时一凛——是酥骨软筋散!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调动内息,暂闭气口。
    “没用的。”只听白荷在旁咯咯娇笑,“这是毒寡妇新配的酥骨软筋散,只要接触到肌肤,就能由毛孔侵入肌肉骨髓,想不中招,除非你堵住全身毛孔。”
    玉尽欢无言,心想又是这个倒霉岚姑。
    “且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白荷收了铃铛,推他在一张空床上坐下,用铁链子锁了他左腕,这便扬长而去。
    鸳鸯蛊有距离限制,母蛊若离公蛊远于十丈,就再无操控之力。
    玉尽欢于是不再假装中蛊,放松下来。
    白荷一走,原本静默的石室内就窃窃私语起来。
    不少人在打量新来的倒霉鬼,玉尽欢懒懒倚靠着石壁,由着她们打量,他左手边的石床上便是花意浓。
    因多日来未梳妆打扮,花意浓鬓发凌乱,倦怠憔悴,但风姿不减。
    “玉哥儿,你来啦。”花意浓何等眼力过人,打玉尽欢一进来,她就认出了他,此时虚弱地扯了扯泛白的唇角,倾身低语,“这回我们姐妹不小心全着了道,给尊主添麻烦了。”
    神色间颇有些惭愧。
    “你还活着就好。”玉尽欢淡淡道,“沅芷已死,凌霄宗宗主之位空悬已久,还需你回去主持大局。”
    他三言两语就宣告了噩耗,花意浓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两行泪水滚滚而下:“沅姐姐她终究……终究还是……”
    她自小与沅芷同门学艺,十余载相依为命,沅芷于她亦姊亦母,今日听闻讣告,她却身困于此,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悲从中来,不禁埋头大哭起来。
    女人最是感性多愁,善共情,她一哭,连带着石室内多半女子也都跟着啼哭起来,哭突逢厄运,哭前路未卜,哭囚禁以来遭受的种种委屈与不甘。
    此前她们还在互相安慰鼓励,因都是习武之人,心性自比寻常女子坚忍,要哭也是偷偷躲着哭,不肯见笑于人前,但伤感绝望这等情绪一旦爆发蔓延,哪怕是铮铮铁汉,也遭之不住。
    一时间,姑娘们哭作一团。
    “别哭啦,哭有何用?不如想想如何出去吧!”此时,一道清亮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玉尽欢抬眼,原是西门大小姐。
    她自小养尊处优,心性极高,最是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
    有人见她盛气凌人,心下不满,反驳道:“怎么出去?别说我们现在使不出力气,挣不开铁链,身上还中了那劳什子的蛊,出了这间石室,他们只要随手摇个铃铛就能轻轻松松将我们制住,况且,外面还有个闹鬼的槐树林,如何穿过去?有些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站着说话不腰疼,身陷绝境,连哭也不许人哭上一哭,未免太霸道!”
    “就是,这每天死一个的已经够让人提心吊胆的了,还不让我们发泄一下?”
    “快哭吧快哭吧,说不定今晚被带走的就是自己了,到时死了,连哭都没地儿哭。”
    西门凝烟原是为了鼓舞士气,被她们一顿抢白,闹了个大红脸,一屁股坐下,气鼓鼓地面壁去了。
    被她这么一闹,哭声反而渐渐止了。
    玉尽欢坐了一阵,忽然扭头对花意浓道:“喂,你帮我传个话儿给你隔壁那位,问他是不是在生气。”
    花意浓一脸莫名,隔壁?是那位打进来后就一言不发闭目打坐的白衣女子?
    玉尽欢用眼神肯定了她,没错。
    花意浓于是扭头,上下打量左手边女子,心想此人乃何方神圣,竟能入得凤尊主的青眼?嗯,虽蒙着面纱瞧不起面目,但这份清淡雅致的气质确是不可多得,应是位绝代佳人,就是,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她酝酿一下,刚要如实传话,那女子开口道:“你告诉他,我没有生气。”
    声音较寻常女子低了些,倒挺别致,也很耳熟……等等……这不是?
    “沈墟?”花意浓倏地瞪大了盈盈美目,“是你?”
    沈墟启唇,尚未作答,玉尽欢又凉凉道:“你问他,既然不气,为何要跑。”
    花意浓道:“他问你……”
    沈墟道:“你告诉他,我没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否则他们如何见机下手?”
    花意浓又把头扭回去:“他说他……”
    玉尽欢冷嗤:“哼,自作主张,你跟他说……”
    “……行啦!”花意浓举双手投降,翻起白眼,“你俩在置什么气?就隔了这点距离谁听不见谁说话?还拉老娘当传声筒,两个幼稚鬼!”
    被她一通埋汰,两人都没了声。
    玉尽欢凉飕飕一眼瞥来,花意浓说完才觉得僭越了,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尖,心脏怦怦跳。
    刚才那一眼差点送她上天。
    完全不敢多看,她连忙调转视线望向沈墟,眼神中满是钦佩之色,毕竟,敢这么阴阳怪气跟凤尊主说话的,他可能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这人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就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