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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25节

      道路的尽头,有人在等我。
    同样是一个脸上萦绕瘴气的黑衣人,我正疑惑着为何没发现有人追到了前方,他身形一晃,下个瞬间,已经出现在眼前,同时一掌击中我的命门,力道之大,足足撞断好几颗乔木,我才得以倒地。
    锦盒滚到了几米外的地方,剧烈冲击下,也没半分松动。
    倒是我的虹膜屏幕上已出现提示。
    【机体受损,请尽快到安全地带启动恢复程序。】
    我咳出一口带着零件碎片的“血”,起身想去捡回盒子。他却提前预判我的动作,从几里外的远处再次闪至我身边。
    计算路径已经来不及,我只能靠本能闪避,眼前寒光闪过,根本看不清武器的模样,眼睑下方几毫厘处,多了道细如蚕丝的口子。
    太快了,速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哪怕事后将影像慢放,也只能看见模糊残影。对他来说,我的动作无异于静止。
    他动作优雅地拾起锦盒,并未再出手伤我,道:“你还是放弃抵抗得好。”
    语气中满是对弱者的怜悯,怜悯我如此轻易就被陷阱诱惑。
    机器设定好目标指令后,往往无法随机应变。我心生挫败,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先知又是谁?”
    “去了就知道了。”他蹲下身,指尖轻点我眉心,刺骨的寒意轻易穿透装有恒温系统的外壳,攀附每根仿生神经,如浓墨浸上宣纸,濡染淋漓,铺天盖地。
    【机体温度过低,即将开启待机模式。】
    眼前也氤氲开一片墨色——他们用黑锻缚住了我的双目。
    其实待机和睡眠一样,人在此期间丧失对空间与时间的感知,我也不例外。万籁俱寂,身体冰冷潮湿,感官陷入死气沉沉的沼泽,耳边只反复重播着荆年那声无奈的叹息。
    “都劝过戚师兄要潜心修行了。”
    我很沮丧,哪怕修行一千年,修到机体零件都锈死,也难以在这个修仙世界立足。
    我是个没用的仿生机器人。
    荆年打水回来发现我不见了,会来找我么?
    【待机模式开启——入梦程序激活——】
    黑暗里开始有了光亮,这次有了前车之鉴,我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建设。
    是个很没劲的梦。
    还是这片迷宫山林,天色也要亮不亮,沼泽混浊,倒映不出一颗星星。
    黑衣人们架着我在林中穿行,平稳又疾速,岔道口的魔物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对他们视若无睹。
    这梦和现实可真像啊,难道每次做的都是预知梦?
    我强迫自己打起几分精神。
    正如上次入梦时,荆年的说的话和现实不同,这回也不是完全预知,细节同样存在差异。
    梦里的我虽意识昏沉,但机体未受损,大抵是没来得及反抗,因此眼睛也未被他们缠上黑锻。
    眼看山林的出口将近,手边押送我的黑衣人诡异地停住了,我正疑惑,就见霾色天幕骤然亮起破晓的光。
    “戚师兄又不等我。”
    上空中的少年笑着埋怨,荆年徐徐落地,逆光看不清脸庞,但那灼目的光芒来自他高举的手心,继而溅射下来。
    白日的焰火坠落尘世,燃尽最后一丝夜色。
    晨光熹微,血雾纷飞,似镜中散花,迷离悱恻。
    脚边堆满了头颈分离的黑衣人尸体,遮掩的瘴气散开后,额头浮现出业火红莲的标识。
    他们是渡业宫的人。
    第31章 删除原因:不明
    我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滑过,怀中都空无一物。
    尸体里没有那个抢走锦盒的黑衣人。
    他在哪?
    猛然抬头,便见他立于树梢上,手掌抚着丹田处,似是为荆年所伤。
    加上梦里的我还未见识过此人深厚的内力,不经思索,就追上去夺锦盒。
    对方倒是没避开,我摸到锁扣,正欲发力,他低低念了句发音晦涩难懂的口诀,紧接着。一记手刀劈在锦盒上,锁扣发出机关转动声,漆黑的锁眼缓缓睁开,与我对视。
    夜息香的甜味喷薄而出,深深刺激嗅觉,我恍惚松手,对方便施展轻功遁走了,他身法诡谲,哪还追得到?
    正懊恼着,耳边传来荆年鬼魅般的声音。
    “师兄,为何总是不愿看我呢?”
    我一时间半边身子都酥麻了,条件反射伸手去推他。“别闹。”
    却推了个空,反而失去平衡从树梢上落下。
    荆年并不在我身边,他还站在落地点,处变不惊观望着一切,声音却像风中的血雾,弥漫每一处,无孔不入。
    我在半空中迅速翻身,却没能如愿地完美落地,有东西勾住脚踝将我向后猛地一拽。
    随即腰际覆上一双修长的手,荆年的鼻尖贴在我的后脖颈处轻轻摩挲,像猛兽杀死猎物前最后的试探,下一秒仿佛就要咬穿喉管。
    我也果真听到了牙齿在剐擦金属,这充满侵略性的声音令我汗毛倒竖,打了个寒颤。
    荆年却低低笑出声,好似戏弄得逞。
    我这才反应过来,衔咬的分明是信号接收器。
    他慢条斯理问道:“若我杀了师兄,再剜出双目,是否就能让师兄日日夜夜只看着我呢?”
    我绷紧身体,下意识想挣开他的束缚。
    梦里的荆年有些陌生。
    我印象里的他,虽偶尔展现出对我偏执的依赖,但大多时候疏离而冷淡,从不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语。
    他手臂愈发收紧,问道:“可是我的心里话吓到师兄了?别怕,我只是不想师兄再丢下我。”
    我抿了抿唇,问道:“除了当铺那次,我也没有再丢下过你吧?”
    “师兄丢下过我很多次,都给忘了。”他语气有些落寞。
    “不可能。”我笃定道,“我从来不会忘记事情。”
    所有影像和声音都会存储在数据库里。
    荆年没有反驳什么,他低头埋进我的肩窝,逐字沉吟道:“幸得识荆,深慰平生。”
    识荆二字,有“相逢”之意。
    我不解:“什么平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
    “我迟早会让师兄想起来的。”
    话音未落,我的脚踝再次被缠缚在一起,低头看去,才发现那是根鞭子,由数节刀匕和银环衔接而成,尾部刀匕尤为锋利,方才便在电光火石间取下敌人首级,现下正沿着我腿间一路往上缠绕,仿佛稍有动弹,就会被分筋错骨。
    于是我僵硬着身子被五花大绑起来。
    另一头,饮透鲜血的流苏殷红无比,垂在荆年的手腕上,像白玉的裂痕,触目惊心。
    他攥拢手指,银鞭收紧,伴随着裂帛声,身上一凉,衣衫碎成了丝绦。
    我在他荆年感受灼热的注视中惊醒了。
    【入梦功能第二次使用结束,请尽快提交反馈。】
    果然,同样的总部讯息。
    说来诡异,梦里事物如此明晰,回到现实视野里却仍然一片混沌——黑锻还缠缚在眼睛上。
    剥夺视觉后,其余感官皆被放大。
    我好像站在拥挤的田野中央,久旱之后的腥风黏雨从天而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收割庄稼,麦子果穗饱满,却被收割人不甚在意地扬弃,落地沉重。
    麦田空旷下来,新的声音类似鸟雀掠过,扇动翅膀,然后血腥味转为夜息香的甜味。
    一一对应梦境的关键内容:荆年赶来并杀死挟持我的人、逃亡的黑衣人打开锦盒放出“夜息”。
    那么,接下来,就是……
    我紧张转动了下被绑在背后的手腕,下意识以为会被银鞭上的刀匕划破皮肤,然而只有藤条粗砺的触感。
    荆年不知何时施法去除了藤条上的刺,既不会划破皮肉,也没到痛感阈值,只有绵延又磨人的痒。
    是种慢性折磨。
    他问:“师兄受伤了么?”
    睡着的时间里,机体的损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我答道:“没有。”
    “嗯,没受伤是不会长记性的。”荆年一步步向我走来。“需要给你点惩罚。”
    现实里他并没有手执银鞭,语气也照常冷淡,仿佛并未动怒,但空气中的灵流又比梦里强不少,昭示着主人的情绪濒临失控。
    障目的缎带始终未解,这让我真切地有了受刑的预感。
    荆年虽不像梦里那样说着“忘记”“想起来”之类的怪话,但事情仍然朝着相同结果发展了下去。
    他撕开我的衣襟,指节冰凉,所到之处却燃起燎原的火,连呼吸都变得燥热。
    一定是幻觉,不然就是恒温系统又坏了,我张开唇,渴望更多冷空气来降温,但简单的吸气动作此刻却分外艰难,想关掉呼吸系统也失败了。
    就像真正缺氧的人一样,无助至极,生理性的眼泪大颗滚落。我抓住荆年的手,哀求道:“你放过我吧,我好难受。”
    荆年这才解下缎带,沉声道:“让你难受的,不是我。”
    好不容易恢复光明,我刹那间感到茫然,愣是没听懂他的话。
    只看到荆年面上冷若霜雪,我却泪眼朦胧,脸庞滚烫,冰火两重天。
    他总是这般无动于衷。
    荆年也看着我,半晌叹出口气,眉眼回暖了些,他托着我的腮颊引我往下看去。
    “你堕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