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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锦绣 第4节

      这杨有发也姓杨,七拐八绕自己跟杨老财攀上了关系,这二年帮着杨老财干了不少坏事儿,赵家老姑娘回来以后,如今起屋子、买粮食一样不落,杨有发自然早就注意到了。
    他对元绣,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原本以为是上了年纪,五大三粗的蛮横模样,今儿一见到,眼就瞅直了。
    什么五大三粗,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娘子,脸面白生生的,腰身看着比庄户人家的闺女纤细的多。
    元绣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手里拎的装菜的木桶哐当扔在地上,语气不善:“你是?”
    “姑娘是赵家新回来的大姑娘吧,我跟你爹关系好,今儿有些事找他。”杨有发躬身看似客气的答了,后头跟着两个青年,具都流里流气的。
    赵大胜听见动静,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院里做活的人也屏气凝神听着这方动静。
    “早先便说了!那六亩地是我家三郎用命挣来的,别说颗粒无收,就是成了死地,我也断不会卖了!”
    杨有发客气地冲元绣笑了笑:“您老人家若真不肯卖,怕是要遭苦头的。”
    赵大胜之前铁了心不卖,杨有发也知道,赵家姑娘回来,想来更不肯卖了,他这一趟来不过是探探元绣的底,若是个能拿捏的,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劳您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就在这儿瞧瞧他还有什么下作手段。”元绣愈发冷了脸,看向杨有发的眼神没半分变化,捉贼捉赃,没抓到杨老财的把柄,她不好去找人家对峙,
    杨有发被元绣凌厉的眼神剐的心里莫名哆嗦两下,转念想到元绣能耐再大,也不过是个姑娘,脸色才缓和下来。
    “姑娘的话我必定带到”他又拱了拱手,吩咐后面跟的人把元绣方才摔到地上的桶捡起来,似乎给足了元绣体面。
    元绣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人家没有找茬,反倒客客气气的装相,她便不好发火。
    等杨有发一走,大家纷纷歇了手里的活,过来劝赵大胜:“不然这地你就卖了吧,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是啊,你家姑娘回来了,好歹银钱够花,买些中等田地下等田地也能过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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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几人嘴上劝着赵大胜卖地,面上却一起苦笑,他们所谓的勉强过得下去,竟是连孩子们饿得干瘦。
    周遭几个村子好歹年年都有起房子的,双井村十年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家家户户都是下等田,好些的还剩几亩中等田,年年累死累活,收成寥寥无几,只是饿不死罢了。
    日子都不好过,除了自家的田地,村里人年年还得赁杨老财家中田地,杨老财的地租高,但万幸这些年风调雨顺,这才能有些盈余,任凭哪年地里旱了,或是发了水,都不会有今天这日子。
    虽说他们受不住杨老财打压卖了地,可没把田地卖给杨老财的赵家,眼见的日子更不好过。
    元绣替赵大胜摇头拒绝:“再如何家中田地也不会卖了,他杨老财惯会横行霸道,我爹娘这些年日子过成这样子,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二十年我没报过父母恩,如今我回来了,自然不会再叫那等小人欺辱。”
    赵家大姑娘气度不凡,周遭人看在眼里,只不过她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姑娘家。
    元绣早就想打探杨老财的事,奈何先头她才回来,没人敢同她说杨老财的是非。现在大家熟稔很多,便有胆子大些的敢讽刺几句。
    赵大胜看元绣实在想知道,又怕一群人乱嚷嚷引人注意,先前不愿意说的话现在也不得不说出口了。
    “先时也说过,当初开垦荒地,依照官府规定,咱们家换了那八亩上等田,后没多久,丹桂县知县高升,连带着县中主簿也一道走了”这个元绣知道,赵大胜也说过,“县中之事都由新任知县接手,主簿一职也由一位杨姓举人补了缺。”
    县里换了主簿,杨老财就是跟着这个杨主簿一道过来的。这一说,元绣就明白为什么大家不敢言语了。
    不过是个主簿,便敢这般张狂,莫不是仗着小小县城,无人敢越过他去,今上继位以来,严令禁止鱼肉百姓,违者重罚。远的不说,京中官员无论品阶高低,各个夹着尾巴过活,生怕奢靡过度被谁暗暗告了一状,连累一家老小。
    也就是丹桂县地处偏远,地方太小,没人盯着这处。
    “你大弟当初娶的是一同来双井村的刘家,当初我们与刘家结亲以后,没二年亲家相继过世,地就尽数交公,说是交公,不过也是落到杨老财手里了。”赵大胜又叹了口气,“村里人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也看见了,除了咱们家,余下人手里的上等田总加起来还没有三亩。”
    开始还有人来双井村收麦收粮食,毕竟丹桂县地肥,后来地都落到杨财主那儿,再没人来双井村收过粮食,眼见着周边几个村子越来越富裕,他们日子反倒越来越过不下去,甚至到了不赁杨老财家的日子就过不下去的地步。
    开始杨老财买地那会儿,也有人不愿意卖,不过后来频频出事,不是家中孩子遭拐,就是壮劳力遭害,无奈之下,只能忍气将地卖了,起码命在。
    “原本咱们就属于外来户,当初逃荒连家都逃没了,又在哪里去找宗族呢,零零散散的姓氏更不能叫咱们聚在一起,遇着这种事儿,只能白挨欺负罢了。”
    听她爹说完,元绣大致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她沉默很久,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赵大胜松了口气,自家姑娘打小就是那有仇必报的性子,若是挨欺负了,须得报复回去,现在看来倒是稳了很多。
    兴许是自己也谨小慎微久了,赵大胜以为元绣只是好奇,压根不知道她想着要叫杨老财栽跟头。
    赵家一直热热闹闹到十一月初,新院子跟外头院墙全是青砖垒的,北地十月飘雪都是常事,今年却比往年要暖和不少,一直到上梁这天,第一场雪都还没落下来,这于盖房子是好事。
    前几天日子不大好,唯独今天是个大吉日,中梁在娘娘庙供了好几天,一早又摆了供桌祭了神。
    请神婆掐指算准了好时辰,一群人才把刷了红漆的中梁架上去,村里有经验的人先念过上梁词,然后几人一起,从箩筐里抓了花生糖块,自上往下扔。
    花生红枣还有糖块都是早早买好了的,兴安也混在一堆孩子里头抢糖块,荷香跃跃欲试,不过她觉得她是大孩子了,也不好意思跟一群萝卜头抢。
    元绣推了推她,荷香看了一眼她奶,又看了一眼她爷,见大家脸上都是喜悦,才放心拉着小姐妹们一起去抢糖果。
    梁一上,再铺上瓦片,晒上几日,屋子就能住人了。
    新居上梁这日,赵大胜在门口放了炮竹,炮竹声才歇,远远的又听见炮竹声,不光是炮竹声,还有敲锣打鼓并捏着嗓子道喜的声音。
    元绣正招呼来道喜的叔伯婶子们留下吃中饭,乍然听见这声音,心里只想着这是谁家也挑在今儿办喜事。
    连她都被热闹吸引了,余下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外头的声音,于是大家伙一个接一个跑到门口去看,兴许运气好还能要着喜糖。
    元绣向来没什么好奇心,也不爱凑热闹,看有婶子招呼她过去看,才知道外头敲敲打打那些人是冲她家来的。
    穿红戴绿,嘴抹的红光光油亮亮的媒婆手帕一甩,还没到门口一双小眼就朝赵家院里扫了一圈,只等看见赵大胜跟李兰花,当即掐着腰,捏着嗓子:
    “恭喜恭喜,咱们杨老爷听说您家大姑娘才貌双全,温柔贤惠,想聘您家大姑娘做三姨娘,您老快些准备准备做老丈人啦!”
    赵大胜眼前发黑,李兰花气个到卯,向来弱声细语的两人不约而同道:“你胡说什么!”
    元绣脸上挂着笑,村里人给她让开一条路,媒婆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护院,肩上挑的手里抱的,东西足足排了有一里长,跟赵家今儿上梁挂的红绸一对上,确实像是办喜事似的。
    专挑今天来,也不知想恶心谁。
    媒婆刚想开口对元绣说刚才的胡话,元绣狠狠的一巴掌就落到她脸上去了,嘴打歪了不说,头上带的红花也一并掉到地上。
    “哪里来跳大神的!我们家上梁之喜,存心来捣乱的不成?我今儿且叫你再清醒清醒!”趁张媒婆还没反应过来,元绣反手又是一巴掌狠扇在她脸上,荷香偷偷把供桌上的冒着热气的公鸡血端过来,元绣兜头浇了张媒婆一身,“即是中邪,我今儿便叫你好生醒醒神,莫要冲撞了我们赵家先人。”
    张媒婆显然也是见惯世面的,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鸡血,皮笑肉不笑,“好姑娘,您这礼数属实叫我这老婆子开了眼了……”
    她话还没说完,元绣又是一巴掌,“原想放过你,只是不料你这般没个轻重,口中胡言乱语还是不歇。”
    接过荷香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方才沾到手上的血迹,她刚才丝毫没收手,张媒婆嘴角被打出来的血混着鸡血一起,正淅沥沥地朝下淌。
    “你说我没礼数?我才出宫,竟不知道外面人这般藐视圣上,藐视宫规,宫中规矩是历朝历代所定,我这一身规矩尽是宫中女官所教,便是皇后也没指摘过我的礼数,你这乡野婆子,倒自认比皇后还了不起?”
    一番话说的张婆子险些跪倒在地,天老爷,她连县太爷都没见过,何况皇上皇后。后面跟着的护院家丁退远了些,他们知道好赖,眼瞧着赵家姑娘就不是好惹的,回去请老爷定夺就是,何苦上去挨大嘴巴子呢。
    张媒婆两股战战,连赵家门槛都没进就灰头土脸叫人搀着走了,偏元绣临了还喊了一声:“回去叫你们老爷亲自来,我便瞧瞧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今上英明神武,如今连一品大员都不敢鱼肉乡里,偏他横行霸道,目无百姓,我偏问问他可通大武朝律例?眼中可有当今圣上?”
    一群人抖似筛糠,连挂红挂绿的箱子都不敢抬,跑的最快的便是开始当头抱着两只大雁的护院。
    上梁在寻常百姓眼中,是稍次于嫁娶的喜事,今儿叫赵媒婆一通闹腾,喜气散了大半。元绣叫她爹重新放了两挂炮竹,众人这才热热闹闹聊开来。
    原本大家只当元绣要受欺负,现在看来赵家这位姑奶奶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性子,只不过还是有被杨老财欺负怕的人家上来提醒一句,叫元绣多加小心,杨老财惯会暗中使绊子。
    元绣将众人好言提醒全数收下,转头开始宽慰大家。她什么招数都见过,死里逃生几回,若真是好欺负的,也不能活到现在。
    今日既然上梁,中午元绣就在自家院里摆了四桌,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手里也都拎着家中有的最好的东西了,来的都是大人,饶是元绣再三说请,都还是没好意思带孩子来,老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谁家也没这么多粮食管孩子胡吃海塞。
    第七章
    中午摆的席面在村里能算上头一份儿了,十样菜两样汤,四荤六素,一个咸汤一个甜汤,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看着相当体面,谁家办流水席也不见得有这些菜。
    元绣还特地从镇上打了粮食酒,她早说好了要把家立起来,因此便代赵大胜敬了一圈,喝毕才示请大家自便。
    人多力量大,不到两个月的功夫这青砖大瓦房就盖好了,正中是朝南的正房跟两侧耳房,两边是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也围了鸡圈猪圈,连着灶屋还有隔了间抱柴火的柴房。
    梁一上过,就剩盖瓦了,都是从窑厂一起拉过来的大青瓦,再花个一天功夫就能全铺上,她们院墙也都刷了石灰,赵家的院子如今可以说是双井村独一份的,敞亮气派且不说,便是花出去的银钱,也是独一无二的。
    别的不说,光是拉过来的青砖,就得值个三十两银子,再加上青瓦木头,杂七杂八光是这些料子,都得花出去五十两银子了。
    更别说这些天他们这群人顿顿都能吃上荤腥,最次都是鸡鸭蛋,不说还有工钱也花了不少。
    这一算下来,恐怕得花上百来两银子,大家都忍不住咋舌。
    不过心里知道自己没这些银钱,只是便盼着能早日住上这气派的大院子,既有想法,则计划着一定要多攒些钱,青砖不行就土砖,好歹把家里也都规整起来。
    元绣向来藏拙,在一众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御厨中,她厨艺不算出众,她也不愿意冒尖,若真掐尖冒头,今日能不能出来还两说。不过她倒真有几道菜分外得贵人欢心,赏赐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她在宫中待的时间长,没人敢克扣她的赏钱,一来而去,攒的好东西怕是比才进宫的贵人都要多。
    要知道,当初那些贵人想吃上自己爱吃的菜,往膳房塞钱的数不胜数,再有贵人吃着觉得好的,便赏,贵人送去皇上那里,皇上吃着觉得好的,也赏。
    只不过后来为了出宫,忍痛散尽大半身家,凡是好些的珠宝首饰,尽数便宜女官了,带出宫的除了那二十张百两银票,便是悄悄托相熟送水宫女带出来的金叶子,后金叶子又兑了十两金子。
    若是还在宫中,这些钱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可现在就这些银子,家中需要填填补补的地方多,也实在不敢大手大脚的花。
    她身上还有多少银钱没人知道,爹娘也从来不问,现在看来起屋子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不过若一直只进不出,只怕再厚的家底都能败光,还是尽早置些田地才是要紧。
    赵大胜听见她的想法,倒没先时她要盖房时那般反对了,无外乎田地到底是进项,而起屋子是出项。
    “咱们村子周边都没有田地了,再远些的,恐怕还得细细打听,开春前最好给买下来,否则第一茬粮食就没法儿种下去”赵大胜心里有点谱,双井村这些年不少人都去外面庄子赁地种,他腿脚不好,去远路不大方便,稍微朝人家那儿打听打听应当也能晓得些行情,大不了就买远些的田地。
    “周边能用的地都在杨老财手里吧?”元绣冷笑。
    “无论是有名的没名的,只要是上等田,他势必要拿到手。”赵大胜无奈摇头,“不过再远些应当还能买着地,其实中等田便尽够了,无论是自家种或是赁给旁人,都能有出息。”
    元绣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听她爹说,现如今赁人家田地种,除开赋税,还得另交五成地租。若是风调雨顺还能攒点粮食换钱,若是遇着荒年,不知又该是何等民不聊生。
    既然知道元绣心里的主意,赵大胜便开始帮着留意了。
    盖上瓦后,屋子又晒了半旬,一家人再次拜过娘娘庙,便把东西彻底搬回新屋了,迁居当日又连着放了两挂炮竹,杨老财这次倒是没指使人来,大家围着瞧了一圈热闹,便各回各家了。
    元绣一个人睡惯了,回家以后屋子不够,只能跟荷香挤挤,偏生荷香睡觉不大老实,兴许大弟跟弟妹没得早的缘故,这孩子分外缠人,半夜里总搂的人喘不上气。
    如今搬了家,元绣便要了西厢房住,荷香知道没法儿跟姑姑一道睡,还暗暗伤心一场,不过转眼知道自己就住姑姑边上的侧房,又重新雀跃起来。
    爹娘住东厢房,兴安睡在旁边的东侧房。
    如此一来,正房便做待客吃饭之用,两间耳房通风且敞亮,用来存粮食或放些贵重东西,家中钥匙皆由元绣把着,她性子强,拎得清,眼一瞪谁也不敢吭声,正色起来饶是村里向来脸皮厚的男人也怕。
    因着一家老弱,当日砌院墙她特地嘱咐要比寻常院墙高二尺,再一个水曲柳木做的院门,厚实沉重,从外面瞧着倒也像个富贵人家。
    元绣颇为自得转了一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如今才不过走出第一步,往后日子还长,她没什么进取心,只盼着家中人能过上好日子便够了。
    回乡许久,村中人人品皆都尚可,或许大家一起过上好日子也还不错。
    怎么过好日子,必得先置办田地,要快些置办田地才能过上好日子不是。
    农人会什么?早些年经过战乱的,大字识不得几个,只有一把子力气,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这么多年,遇到个稍有些势力的,便蔫回去了,能活着他们就没想过反抗,倒也不是软弱,只是上有老下有小,拿什么去跟杨老财对着干呢。
    对于他们,元绣是不吝啬去伸手帮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