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是他上次穿过的那套，熟悉的海蓝色底色配上竖条纹，很有居家氛围。陆平熟练地挽起过长的裤腿，又草草吹了头发，然后开始用吹风机对着手机猛吹。
    可惜他吹了五六分钟，吹到手机摸着都发烫了，手机依旧无法启动。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网上看过，若手机进水了，可以埋进米桶里吸水。他赶忙拿着手机走出浴室，想找沈家的保姆问问。
    出来时，客卧那里传出一阵交谈声。
    “之前司机没通知你吗？我同学今晚要住在家里。”是沈雨泽的声音，“为什么没换床上用品？”
    保姆赶忙解释：“少爷，床上用品是上周刚换的，这几天天气不好，新的还没晾干。”
    “上周换的？这么多天了，屋里多少灰尘，客人来，难道让客人睡在灰尘上吗？”沈雨泽很挑剔。
    他话音未落，忽然从客卧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急着开口：“——没事的！”
    陆平在门外听了这么久，不忍心看保姆阿姨被沈雨泽批评，赶忙开口：“沈雨泽，你别为难人家了，客卧里这么干净，哪里有灰尘？”他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垫上，甚至上下弹了弹，“大晚上的，别折腾了。学校里那么脏的毛毯我都能盖两个晚上，相比起来这里就是天堂了！”
    他觉得沈雨泽纯属吹毛求疵、没事找事，上周换的床单怎么不干净了？若是客卧不能睡的话，今天他睡哪里？总不能和沈雨泽睡一起吧。
    沈雨泽：“……”
    沈雨泽也刚洗完澡，头发半湿地搭在额际，身上穿着和陆平同款的灰色条纹睡衣。领口规规矩矩地扣住第一颗纽扣，露出修长的脖颈，说话时喉结会轻巧地滚动。
    他的视线在陆平身上掠过，转开，看向一旁：“……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陆平心想这才对嘛。
    他把手机交给保姆，请她把手机埋进米桶里除湿。
    沈雨泽说：“你手机都破成这样了，直接扔了吧，从我这里拿一个手机走。”
    陆平还是有点舍不得：“先修修看吧……我用了这么久，都用出革命感情来了，说不定它身残志坚，还能再坚持一阵子呢！”
    沈雨泽：“泡过水的手机，容易漏电。”
    “没关系，我可以……诶？”陆平忽然注意到什么，抬头注视着沈雨泽的脸色，“你脸怎么这么红？”
    “什么？”
    陆平干脆从床上站起来，一步迈到沈雨泽面前。沈雨泽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视线之中，陆平已经欺身靠了过来，抬起手，轻轻搭在了他的额头。
    因为经常帮家里做事，男孩的手称不上柔软，温热的掌心覆上来，在沈雨泽的额头停留了几秒钟，又飞速离开。
    “——沈雨泽，你发烧了！”陆平脱口而出，表情急切，“快快快，你快躺下休息！”
    “我发烧了？”沈雨泽喃喃重复。
    洗完澡出来后，他确实觉得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额头发烫，身上反而有些凉。他原以为是洗澡后的正常反应，直到陆平察觉到不对劲，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同样都是跳进水里救人，陆平活蹦乱跳、洗完澡后精神奕奕，反观沈雨泽，居然被凉水激得生病了！
    沈雨泽从没这么丢脸过。
    保姆听到少爷生病了，急急忙忙打算呼叫管家和家庭医生。沈雨泽立刻制止她：“不要叫他们。”
    这个家里，只有保姆和司机算是他的人，管家和家庭医生都是老宅派来的。若是他跳水救人的事情传出去，以他母亲歇斯底里的性格，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事了。
    沈雨泽：“只是受凉了而已，家里应该有常用药吧？再给我做一碗发汗的汤。”
    保姆赶快应了下来。
    陆平把沈雨泽送回了卧室，上次来沈雨泽家，他并没有进入主卧。这次一看，有钱人家的主卧真是不一样，这简直就是个小套房嘛！主卧分内外两部分，用半面玻璃砖墙隔开，整个空间呈开放式，外间可以看书、会客、休闲，内间才是休息的地方。卧室内自带洗手间和步入式更衣橱，这样的设计陆平之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卧室的阳台是半弧形的，拥有整片落地窗，窗前摆放着躺椅与茶几，上面随手放了几本书，看来沈雨泽时常在落地窗前看书发呆。
    陆平盯着沈雨泽吃完药，又催促他赶快躺在床上。
    电子温度计上精确地显示出沈雨泽的体温，37°8，这温度确实不低了。
    陆平又量了量自己的体温，36°3，很健康。
    陆平晃了晃体温计，笑话他：“你真是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
    沈雨泽很想反驳，但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他确实找不出一句话反驳。
    过了一会儿，保姆端来了一杯姜茶。姜茶可以发汗，正适合沈雨泽这种落水受凉的情况。
    刚闻到杯中的姜味，沈雨泽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姜是他的挑食菜谱上最无法接受的东西，喝上一口，他就反胃不已。
    “哎呀，我看你今年最多七岁。”陆平端着那杯被嫌弃的姜茶站起身，“你等着，我给你加工一下。”
    陆平走进厨房，找了只大碗，碗里磕上一个鸡蛋，打散，再洒一勺红糖，然后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姜茶倒进碗里，搅匀。
    “阿姨，请问有核桃仁吗？或者其他的坚果也可以。”
    “有的有的。”保姆阿姨拿出剥好的核桃仁，按照陆平的指示剁成小颗粒，一起倒入碗中。
    混合好的蛋液上锅蒸熟，不过七八分钟的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汁核桃蒸蛋就做好了，出锅前，再在蒸蛋顶端洒上一点点红糖，盖住那股刺鼻的姜味。
    软乎乎的蒸蛋又嫩又滑，像是布丁一样，用勺子轻轻敲敲，它还会duangduang的左右晃动，弹力十足。
    陆平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蒸蛋回到沈雨泽的卧房，放在他的床头。
    “快尝尝，我小时候发烧了，就会缠着我妈给我做这个吃。”陆平用哄小朋友的语气说，“吃完核桃姜蛋，身体就能发汗。”
    沈雨泽：“你们椒江人怎么这么爱吃姜？之前那个荔枝炖肉里就要放姜，现在蒸个鸡蛋也要放姜。”
    “因为我们靠水嘛，天气潮。”陆平催促他，“你尝尝，姜味全被盖过去了。”
    这道用姜做的甜品，若这不是陆平亲手做的，沈雨泽是绝对不会吃的。
    他试探性地伸出勺子，盛了一小勺蛋羹，蛋羹蒸得非常软，姜汁早就融入了鸡蛋里，入口后先是鸡蛋的滑嫩，然后是红糖的甜腻，细细咀嚼还能品尝到核桃仁的爽脆，直到顺着喉咙滑下去了，才在最后的关头泛起一点姜汁的辛辣。
    “怎么样？”陆平得意地说，“安安可喜欢吃我做的核桃姜蛋了！是不是很好吃？”
    沈雨泽没说话，但他下勺子的速度说明了一切。
    一碗蒸蛋吃完，姜汁起了作用，沈雨泽额头微微发汗，脑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迟滞。
    陆平又陪他聊了一会儿天，拿起电子体温计再次测量体温。这次沈雨泽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7°4。
    “挺管用的嘛。”陆平乐滋滋，“看来你今晚应该就能退烧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陆平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好困。”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陆平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沈雨泽点点头，墙上的挂钟将近十一点：“那你去睡吧……”
    “嗯。”陆平没和沈雨泽说晚安，便离开了他的卧室。
    没想到几分钟之后，陆平居然搬着客卧的被子、枕头，回到了沈雨泽的房间！
    沈雨泽一时失语：“……陆平，你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陆平绕到大床的另一边，把自己怀中的被子枕头放下，“当然留下来照顾你啊。”
    “照顾我？”
    陆平一副理直气壮地语气：“你可是发烧了啊，虽然现在退烧了，要是你晚上又烧起来怎么办？”
    陆平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若不是自己执意救人，沈雨泽就不会陪他跳入水里，现在沈雨泽发烧，80%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把沈雨泽一个人留在房间内。
    而且沈雨泽房间这么大，若他半夜想喝口水润润喉，估计叫破喉咙，保姆都听不见的！
    陆平一边说着理由，手里一边麻利地铺床。他身上的睡衣有些大了，扣子也不好好系，领口敞开着，露出平直的锁骨。这么一弯腰，整个上半身几乎一览无余，连胸口的那一点粉红都清晰可见。男孩颈窝处有一颗小痣，平日里都被校服遮盖住，直到这时才暴露在沈雨泽的视线中。
    沈雨泽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开，不去盯着那颗藏在颈窝里的小痣，不去幻想它的味道。
    “……留在这里可能会被我传染。”
    “你是受凉发烧，又不是感冒发烧，不会传染的。”陆平不听他的话，已经自顾自地踢开拖鞋，坐上了床。他把枕头摆在大床的另一侧，又把被子展开，“行了，你就安心睡觉吧。”
    之前台风天，他们在学校一起睡过，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醒后居然稀里糊涂地滚在了一起。但这次陆平有“被”而来，自己搬了条厚被子，这次总不会睡着睡着就睡到一个被窝里了吧。
    陆平钻进被子中，调暗了床头灯。
    在柔和昏黄的灯光下，男孩身子都陷进了软如云的床垫里，他侧脸枕着枕头，被子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你快躺下来呀。”他催促着，“我要关灯了。”
    沈雨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默默躺到了陆平身边。
    这张床足够大，足以摆下两条被子、两个枕头。可是沈雨泽觉得床太大了也不好，比如现在，他们明明并肩躺在一起，但中间的距离却隔着太远了。
    陆平其实心底也有些害羞，虽然他也说不清，和自己同性别的朋友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可害羞的。他只能拉高被子，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己。
    在盖被子上，也能体现出性格差别来：沈雨泽习惯把被子展开，让被子自然覆盖在身体上；而陆平喜欢把被子卷成一个桶，他股涌股涌地钻进去，被子两端压在身体下面，还要抬起脚，把被子多余的部分也收到下面。他就像个加大号的蚕宝宝，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给自己做的小窝里。
    “沈雨泽，你晚上如果不舒服，记得叫我。”陆平叮嘱他，“不要不好意思，你要喝水的话，我去给你倒。”
    “你睡吧，别操心这么多。”沈雨泽翻了个身，同他一样侧过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少年关掉床头的灯光，整间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屋里几乎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影。
    借着那一点点的月光，陆平知道沈雨泽在凝望着他。
    陆平想，他总不能比生病的人还要早睡吧，他要等到沈雨泽入睡之后再睡，否则算什么“照顾”呢？可是，可能因为身下的床太软了，可能因为屋里的熏香太醉人了，可能因为刚刚洗过的热水澡太舒服，也可能是因为身旁人带来的安全感太充足……总之，陆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身子越来越轻……
    于是，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
    凌晨三点。
    陈妙妙阖着眼睛，呼吸平稳，看样子已经熟睡了。陈妈妈起夜时，特地绕到女儿的房间去看她，见她睡得很熟，妈妈为她关上房门，轻手轻脚的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咔哒”一声，主卧关门的声音响起——原本“熟睡”的陈妙妙忽然睁开眼睛，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窃笑着点亮屏幕。
    幸亏她够激灵，要不然就要被妈妈发现她大半夜不睡觉偷偷玩手机的事情了！
    陈妙妙是个网瘾少女，只要一拿起手机，就舍不得放下。平时在学校上课，一道题听不懂她早早摆烂放弃，可是上网时若有某个瓜吃不明白，她一定要挑灯夜战，势必把整个剧情捋得清清楚楚不可。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奋斗到凌晨，眼看八卦小组再也刷不出来什么新帖了，她打了个哈欠，决定睡觉。她把手机熄灭，塞到枕头底下，告诉自己可以睡了……可是三秒钟之后，她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睡觉之前，最后再刷五分钟短视频软件吧！
    陈妙妙又一次捧起手机，开始和手机相亲相爱起来。
    五分钟，五分钟，又是一个五分钟……她的眼皮都要黏到一起去了，可依旧舍不得放下手机。就在这时，一条定位为同城的短视频推送到了她的首页。
    @网友54678：全网寻找视频中的两个同学！【拜托】【拜托】【拜托】今晚八点左右，我女儿和几个小伙伴在河道里捞泥鳅，结果失足落水，是这两名同学跳进河里，把我女儿救上来的！当时老人急疯了，没来得及感谢他们，两个小英雄救完人就默默离开了，请问有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我想当面感谢！
    陈妙妙的精神一下来了。
    视频很短，只有一分多钟，因为是夜晚，画面不算清晰，应该是路边小卖部的监控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