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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安排好”

      萧行逸是在迸发地剧痛中回过神来的。
    天将放亮,他睁开眼察觉自己人已平安,躺在太极殿的大床之上,周围有风瑟瑟。
    他浑身未有一处创口,却有着血肉重铸的痛感,麻痹自己的神经。他闭上眼迫使自己头脑清明,细细想来,他早应死于摩罗苗刀之下,不顾疼痛,又摸着自己的心口的伤,神奇般的,已经结为一个十字形的痂。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大士…大士!”
    他骤然翻身下床,殿外江堰听见动静,立刻查看,“陛下,陛下你醒了。”
    萧行逸搭着江堰的手,“大士呢…大士在哪儿?”
    “中宫娘娘,中宫娘娘…”江堰也不敢如实回答。
    萧行逸用力撑起身子,爬也要爬去找她。
    江堰无法,只得抬来软轿,送萧行逸去中宫娘娘的所在处。
    一路上,又讲那日的变故与他听。
    原来在萧行逸死后,殷大士杀手摩罗,愿意用同归于尽的方法永远了结殷释天。后来阿傩及时出现,不愿自己主子牺牲,一掌破了她的法阵后,如今殷大士人在微风殿中,昏迷不醒。
    萧行逸被搀扶着进殿,见她平躺在床上,如睡着一般,他踉跄扑在她床头,“大士,大士…”颤颤巍巍探探她的鼻息,还好,她还在。
    “怎会这样?”他不解地问向阿傩。
    “我不管他人如何,我不能让大士死,为了殷释天更加不值。”阿傩在她床边沉吟踱步,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上安息蜡烛,让她暂且沉睡。
    “殷释天不是死了,为何还能作孽?”他难以置信问道。
    “他肉身死了,但生前怨气太重,灵魂不散。”说到此处,阿傩别有深意的望了萧行逸一眼,当年,萧行逸将殷释天喂于家猪之口,实在残忍,如今招来这恶果。
    “可种下此因的是我,为何要大士承担后果!”萧行逸当真不解。
    “他们不能奈何的了你,只能从大士身上下手。”
    他们。
    死人在阳间活动受限,能成事少不了活人的帮助,萧行逸望一眼沉陷于睡梦中的殷大士。
    他如今活了,有些事情就需要去解决的,摩罗已死得透透,曾经的一念之仁也好,佛尘细末也罢,他如今是要去一一清算了。
    叁日后,他恢复大半,带着曾经南境军中,最为精锐贴身的侍卫出宫。
    登基前,他曾在日光城外画了一个园子安置一直跟着自己的比丘尼。
    他是个守信的人,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依旧遵守天周山上莲宫大火时,曾许给比丘尼的一句话。
    殷朝灭亡后,她拿着一句话登门求见,不要其他,只愿跟着南境军,求得一处挡雨的门。
    萧行逸允了,却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唯一的有机可乘,便是父死,他极为伤悲潦倒至极。
    他知道自己父亲母亲感情极为深厚,父亲死后,母亲不愿再恋红尘,带着老萧王回到南境,下半生守着孤坟度日。
    萧行逸那时不解,“母亲真要舍了儿子不顾?”
    萧王妃笑得平和又慈祥,她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很放心,“无量子,你以后也会遇见一个相伴一生的人,爹娘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此后母子再不相见,他那么沮丧,天地悠悠,他一朝变为孤儿,再难打起精神。
    守孝时间,日日饮酒,烂醉如泥,某日一早,他看见枕侧一女子,比丘尼张口,“王爷醒了。”
    他一把剑想当场削掉她的脑袋,比丘尼瑟瑟发抖,却强撑着精神,跪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想要一个孩子。”
    可他明知孩子不是他的,却还是纵容了她,他曾经问过,“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只想要一个孩子,王爷不用照料我们娘俩,只用给我们一间挡雨的屋子便可。”
    他默认了,再不愿与她交谈,一晃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次直面她。
    比丘尼像是早料到萧行逸的到来,宫里出了大事,他定要像自己寻仇。
    只是她远远瞧见一道重重人影之时,她仍有些恍惚,有多久没见过萧行逸了?
    叁年?四年?她心里笑道,自己不过才二十四岁,眼睛也有些花了,记忆力也衰退了,看见比自己还要年长个几岁萧行逸,气质比做将军之时沉稳内敛不少,只是一张英俊挺拔的面容上,有着难掩的气盛。
    时光流光,却好似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她不仅又想到一个容颜未变之人,她终身的主子,无论如何变化,她都有着极为尊贵的身份,圣女,公主,如今王朝的中宫。
    呵,二人果真是极为相配。
    萧行逸由远及近,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单刀直入。
    “朕不杀妇孺,毒酒白绫,你任选其一,今日,你,和你那孩儿必须死。”
    比丘尼跪地不起,口吻极淡,“连奴婢叁岁孩儿也不放过吗?”
    萧行逸一转身,厌恶至极地瞪着她道,“你害大士的时候,不也没想放过她一命吗?”
    “我并不想害皇姑,她是我的主人,可我没有办法。”
    “你的主人只有摩罗一人,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
    比丘尼这才有些慌乱,她对着萧行逸一阵磕头,遥遥想起她曾有幸与神爱公主同一天生,被选入高耸入云的天舟山一同修道。她们一家人是殷家最忠诚的信徒,家里实在穷的受不住,唯有祈求来世能托生于幸福人家,
    叁生有幸才能能与神灵作伴,她是全家唯一的荣耀。
    长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常年久居下来,她与其他八个比丘尼,可渐渐的,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莲宫深处,圣女寝居,夜里总有响动传来,一日,她们几人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偷从后山溜进莲宫院窗,偷偷戳开一眼,里头景色另她大惊失色。
    那是缠络在一起的裸体男女,正毫无顾忌的交媾。
    男人在后,一边扯着女子头发,一边骑着身下女子,如此凶恶,本是羞辱至极的姿势,女子脸上却极为淫荡,晃着光裸的臀,像条低贱的母狗。
    她认得,男子是天龙皇帝殷释天,女子便是百姓笃信的世间最后一片神羽的神爱公主。
    她回头一望,这天周山莲宫,金碧辉煌,多么肮脏。
    她们姐妹几人撞破这个秘密,一出门便撞上了摩罗大人。
    当晚其余七个比丘尼全都生受剥皮抽筋的痛苦,被他折磨而死,死后丢到山脚下,尸体越来越多。
    到了她,她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谁知摩罗那精心保养的手指挑起她笨拙的下巴,“今夜就到此吧,你别忘了,是谁救你一命,以后你该听命于谁。”
    那些故事就烂在心里吧,她实在太过恐惧,面对萧行逸的戳穿,比丘尼哆嗦着唇道,“如果我不听摩罗大人的话,他定要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萧行逸根本不欲听她的说辞,该送她母女上路了,对着手边人喊道,“来人,把她的孩子抱来。”
    不一会儿,那小儿便被孔武有力的南境军拎着过来,可怜见的,叁岁了也没个名字。
    萧行逸深深望他一眼,见这孩子有些怪异,一双瞳孔墨黑,直勾勾望着萧行逸。
    他心下一凝,“这孩子父亲是谁?”
    比丘尼沉默不语。
    “摩罗已经死透,你也即将要死,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神灵,真的值得吗?”
    若非必要,萧行逸并不想与此人浪费过多唇舌,他神情极不耐又倨傲,向下俯视着她。
    真的值得吗?
    连天龙皇帝和神爱公主,都是如此肮脏之人,这天下神灵难道不都是一场空吗?
    她忽然抬头问道,“皇上为何爱公主?你如此英明,难道不知天龙皇帝和神爱公主的苟且之事吗?”
    “你,找死。”萧行逸听后大怒,掐着她的脖子,直接连带着她整个人提起来。
    “呵,看来你知道,她值得吗?我反正觉得不值得,天龙皇帝,也不值得…”比丘尼半张着口,何止他们,被摆弄至此,她的一生都是不值得的,她眼白不住地上翻,咳两声,“我告诉你他的身世,你送我回家…如何?”
    萧行逸手一松,她扑通一声坠地,大喘几口气,“陛下你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不说吗?可曾听闻远古有一神仙名为那拏天,莲藕为身,无魂无魄无血无肉,百战百胜。”
    “摩罗大人,效法先人,求得一五莲池之花叶拼接成人形,他之前就保存好天龙皇帝的灵魂为金丹,以我的精血着起骨肉,最后最后,依靠公主为我接生,通灵的神力使其重生人形,便是今日你所见的这叁岁小儿。”
    萧行逸满脸愕然,“胡说八道!摩罗若有这本领,为何不替殷释天重塑人形,反而造一叁岁小儿!”
    “重塑了殷释天的人形又如何,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比丘尼再不能说了,她亦有自己的私心,等将来这叁岁小儿成长至强盛之年,萧行逸已垂垂老去,强者定会战胜弱者,谁也不能抗拒这自然规律。殷家那时便可高举海棠旗,报仇雪恨,十年不晚。
    可她绝不会开口,目睹这十几年来这怪象,人不人鬼不鬼,信仰早已崩坏,也许地狱真不及人间荒诞。
    她隐隐地疯狂地期待着,也许几十年后,又是血流满地,生灵涂炭。
    “萧行逸,你答应我,要送我回家。”
    说完,她再望一眼这人世,紧接着以头抢柱,一命呜呼。
    萧行逸并不惊奇,命手下敛其尸首,择日送回老家埋了。
    “那这小孩?”手下问道。
    “一碗毒送其上路。”他还不信,亡的亡,逃的逃,他不信殷释天还有通天的本领还能重生。“不入土,不封葬,丢进乱葬岗。”
    料理完一切,萧行逸独自在路上徘徊了许久,脑中如万花筒般闪过太多画面,他一路走来,已是疲惫不堪,不敢想殷大士身上背负过多少难以言说的苦难伤痛。
    萧行逸此时认真想来到底什么才是对大士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回宫时天已黑透,微风殿灯火通明,没人敢睡,他先看过大士,安睡于榻,很乖很乖。
    他两只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看了许久,才轻声问一旁的阿傩,“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说你让她暂且沉睡,担心她清醒时会与殷释天同归于尽。但我想,这终归不是个好方法。”
    “如果她能把曾经一切都忘了呢,没有仇恨,没有哥哥,也没有公主臣子。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不好吗?”
    “你们这些修仙问道之人,不都有什么神药吗?譬如忘却前尘什么的。”
    阿傩听完,一瞬间捏紧桌角,“这不行!这是违背天理之事。”
    萧行逸口吻淡淡,抚摸着殷大士的额头,“什么是天理?好好活着才是天理,重新开始才是天理。你总说天理天命,从前大士有过这些简单的幸福,一遭被剥夺,那她的天理在何处?若真有天理,为何在她遭罪受苦之时,便不谈天理了?”
    阿傩一时语塞,命运不公,世人多为隐忍,可萧行逸从来不信。
    她低下来,接受萧行逸的说辞,但仍有些担忧道,“若是真忘记前尘,那她连你也不会记得的。”
    萧行逸亲亲她的额头,满心满眼都是不舍与眷恋,“不会的,她一定会记得我,她一定会记得我的。”
    “我会把她后半生安排好,她想要的一切,父母兄弟,和睦家庭,平淡却幸福的一生,我都给她安排好,没有仇恨,没有天命,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殷大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