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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的家主大人 第91节

      良久,他叹了口气:“罢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收徒,这一套掌法,只不过是谢你的棉衣。”
    “不用客气,两身衣服花不了多少钱。”元墨道,“我知道大冬天穿单衣是什么滋味,知道双脚被冻得麻木是什么感觉,所以也不想让大叔你冻着……”
    但她万没想到,人家可不是冻着,人家是内功深厚,根本不惧寒暑。
    元墨被自己蠢哭了。
    “你是个好孩子。”怪老头看着她,慢慢地道,“那个孩子比你大不了两岁,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你这样心善……”
    “谁?大叔你的孩子吗?”
    “我没有孩子。”怪老头望向那片瓦砾废墟,“那是我主人家的孩子。”
    “你主人家是……”
    元墨完全没有刺探隐秘的意思,纯属瞎聊天,但怪老头的脸色却猛然一变,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冷冷道,“你既不学,可以走了。”
    难道高人们都是这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吗?
    元墨只好默默走人。
    转身之际,忽然听得脑后风响,她反应快,转身抄在手里。
    是一小块碎掉的五彩琉璃片。
    琉璃是值钱的,但碎成这样,和瓦砾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以后若是有事,拿着它来找我,我允你一件事。”
    原来是信物。
    嗯……按江湖传说,高人一诺值千金,无论多难的事也必然会办到,比如帮人报仇雪恨或者灭人家满门什么的……
    但她一个老老实实的乐坊坊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机会使唤这位高手。
    不过不学掌法已经拂了高人的面子,她可不敢再拂第二次,恭恭敬敬将信物收进贴身的衣袋里,“谢大叔!”
    元墨回到姜家,门上的人告诉他:“有位季公子找二爷,一直等不到二爷回来,只得走了。临走时让小的转告二爷,他明日此时再来,请二爷万勿走开,他有要事与二爷商量。”
    元墨点点头,季云安找她有什么要事?
    莫非是知道她赎了言妩?
    这点元墨可是早有成算。头可断,血可流,花魁那是万万不能放手。
    还未到房门,只见院子里站着几队府兵待命,一个个铠甲森严,一动不动,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姜九怀端坐在房中,见她回来,一脸不悦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句话的语气,不知怎地,让元墨想起了那些久候丈夫不归的怨妇们。
    “这不明天就要走了嘛,小人出去办了点事……”
    元墨如今已经很知道怎么对付不高兴的家主大人,她上前给姜九怀殷勤地捏捏肩,一脸讨好,“有劳家主大人久等了,是小人不好,小人给家主大人赔罪,今晚给家主大人做鱼鲙怎么样?”
    早在她挨过来的那一刻,姜九怀就发现自己的脸绷不住了,更何况她还在耳边这样轻言细语,他的心早就不听话,一味地软下去。
    但家主大人的威严还是要支撑,他淡淡地道:“既要做鱼鲙,我便带你去钓鱼如何?”
    “现在?”元墨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黄昏了,出门天就要黑了吧?
    “雪夜垂钓,也别有一番风味。”姜九怀起身,牵起她的手,“走吧。”
    府兵见两人出来,列队跟随。
    元墨讶然地看向姜九怀。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直在等她?
    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有升起,天空像一片巨大的玄狐皮毛,其中点缀着一粒粒金刚石般的星辰,淡淡星光洒下来,马车停在一座凉亭旁。
    元墨跳下马车,入目处只见蓑草连天,群山隐隐,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元墨十分不解,钓鱼就钓鱼吧,来这荒郊野干嘛?
    姜九怀命府兵在这里等候,元墨提了只灯笼,还想扛两根鱼竿,结果姜九怀道:“用不着。”
    不用鱼竿怎么钓鱼?元墨越发不解了。
    姜九怀领着走向乱石滩,风很大,灯笼忽明忽暗,水声越来越明显,水汽也渐浓,元墨猜想他们这是走向了江边。
    果然,出了乱石堆,眼前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水面跃入眼帘,一轮明月从天边缓缓升起,银辉在水上投出粼粼的波光,像是无数片琉璃漂浮在水面上,闪烁不定。
    姜九怀回过头,只见元墨站住脚,看着天边,眼睛睁得圆圆,一脸呆样。
    姜九怀嘴角有丝笑意:“如何?”
    元墨喃喃:“真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
    这可把元墨难住了。此情此景,按说该赋诗一首才对,然而元墨的脑子里俚曲小调一大堆,诗文却是半句都欠奉,沉吟良久,道:“特别好看。”
    “比之平江如何?比之瘦西湖又如何?”
    “平江灯火辉煌,好比是雍容高贵的仕女,瘦西湖风流蕴藉,好比是清丽脱俗的歌女,这里嘛,”元墨道,“江面无垠,强大,神秘,美丽,只能是天上的仙女。”
    姜九怀失笑:“看江河都能想到美女,果然是好色之徒。”
    江风浩荡,元墨跟着姜九怀走过长长的江岸,原以为可以停下来钓鱼了,结果姜九怀步伐轻松,一直往前,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长长的江岸在月光下无限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江好大,地好大,天好大。
    而她和姜九怀好小。
    明月、江畔、流水、长风……千古以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盘旋,它们曾经抓住过许多了不起的文人又骚客,现在又抓住了元墨,元墨心中涌起了一种苍凉又凄然的感受。
    要多少缘分,才能让如此渺小的他们,在如此广大无垠的天地间,在这样一个夜晚,一前一后地走在这片江水之畔?
    这是元墨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看着姜九怀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她心里竟然觉得有种细密的疼痛。
    今夜是她陪他走在这里,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当他像今夜一样走在江边时,陪在他身边的人,还会是她吗?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元墨觉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连忙甩甩头,长出一口气,把这些奇怪的感觉全扔到江风里去。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灯火。
    一叶扁舟泊在岸边,随着江水的起伏微微晃荡,一盏气死风灯搁在船头,有人坐在船上,白衣鹤氅,面容清峻。
    赫然是姜三爷。
    元墨十分意外,姜三爷这两天不是应该给桃林居士守墓吗?
    第八十九章
    “我本来已和怀儿说好,明日就不送他了,只是忽然想起很久没有陪他在月夜泛舟,一念即起,便再难遏止,想来想去,还是想在他走前见他一面。”姜三爷看见元墨有也有点意外,笑了笑道,“你既来了,便一道来吧。”
    元墨将灯笼放在岸边,和姜九怀一起上船,姜三爷一桨点向岸边,小舟向江心荡去。
    船很小,姜三爷在船头,姜九怀坐中间,元墨坐船尾,两人相对而坐,是个促膝长谈的姿势,略动一动,膝盖就要碰到对方。
    船头放着两根鱼竿,一只鱼篓,元墨便拿起一根,挂上鱼饵,递给姜九怀。
    姜九怀将钩子甩出去,手法娴熟,动作流畅。
    元墨忽然想起来,当初她带姜九怀泛舟湖上,钓鱼做鱼鲙,姜九怀便说起过,家中有位长辈喜欢钓鱼。
    原来是姜三爷。
    想想也是,在姜九怀的人生中,唯一一位带来暖意的长辈,就是姜三爷了
    姜三爷道:“元墨,你脚边有酒。”
    姜九怀的影子挡住了灯光,元墨弯下腰去摸酒,脑袋不可避免地碰到姜九怀的胳膊,姜九怀侧过身来,伸手和她一道去摸,两人的手在黑暗中摸到了同一只圆溜溜的酒坛。
    酒坛冰凉,而对方的手指温热,触觉在黑暗中仿佛分外清晰。
    元墨飞也似地缩回了手,姜九怀把酒坛拎出来,还拿出酒盏。
    元墨一看,只有两只盏。
    姜三爷向元墨笑道:“我这条船上,还从来没上过第三个人,要委屈你了。”
    “小人昨晚喝多了,这会儿看见酒,脑袋还晕呢。”元墨笑着给两人斟上酒,觉得酒香倒是颇为浓烈,只是昨天实在喝伤了,提不起胃口,她道,“二位慢慢喝,小人伺候二位就好。”
    姜三爷接过喝了一口,和姜九怀闲话当年:“怀儿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吗?”
    姜九怀没有答话,元墨注意到他端酒碗的手顿了一下,立刻觉出内中有名堂,赶紧竖起了耳朵。
    “你吓得一直哭,抱着我不肯撒手。”姜三爷一脸怀念地笑,“后来来得次数多了,才渐渐不怕了。”
    元墨假装认真钓鱼。——哇呀,看来自曝小辈的糗事是所有长辈的爱好,连姜三爷这样的人都不例外。
    好想看小小的家主大人抱着别人的手哭着不肯松的模样……
    姜三爷感慨:“那还是你七岁时候的吧?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七岁?
    元墨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姜九怀被推落荷花池之后?
    他险些淹死,当然怕水。
    忽然之间,好奇就变成了心疼,如果七岁的家主大人就在面前,她一定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你可知道为什么明知你怕水,我还是要带你来这里吗?”
    姜九怀看了元墨一眼,她看似端端正正扶着鱼竿,实在眼睛闪闪发亮,现在正听得起劲。
    他咳了一声:“三伯,往日泛舟江上,你我吟诗作对,壮兴思飞,今天怎么这些旧事来了?”
    元墨心想,可别,你们真吟诗作对,我就给你们当场昏睡过去。
    这时候鱼线一动,元墨迅速收竿,一条鲤鱼咬着钩子活蹦乱跳,元墨手忙脚乱拿鱼篓,鱼拍着尾巴把水甩了姜九怀一身。
    元墨一面笑一面赔罪:“对不住,这船实在太小了……”
    姜三爷道:“船尾有羊皮筏子,解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