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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堂屋门前和祝宝女撞了个满怀,宝女红着眼,穿了一件暗绛色的皮衣,她的生活比从前好了些,人也比从前胖了些,祝宝女冲进堂屋就下跪,哭得浑身抽动。
    到这时候,祝富华才得知家里真正发生了什么。
    爸爸祝有才在厂子里出了意外,才五十三岁,算不上十分年长,身体健康,没什么病。
    厂子里共事的叔叔们来了四五位,还有一位陌生人是厂里的领导,另外有两位邻家的女人,一位搀扶王月香,一位照顾昏倒的祝李氏。
    “富华,这可怎么办?家里的天塌了。”这是祝宝女在灶房里对祝富华说的话,她打算做些饼,给明天早上来帮忙的人吃,小米粥是给妈妈和奶奶的,这之前,宝女还去巷口铺子里借电话,与二女、三女、四女、引男都聊了天。
    祝富华坐在炉子旁边,烤自己冻得僵硬的双手,他的眼泪汇聚在鼻尖上,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下去。
    “大姐,怎么办?”祝富华无措地问。
    祝宝女已经和好了两大盆面,她花十几年光阴练就了一手好家务,鸡蛋摊得薄圆,米粥熬得浓郁,她坐下了,和祝富华头顶头,流着泪说:“富华,幸亏爸有了你,真的,幸亏有了你。”
    祝富华用手掌心胡乱地抹眼泪,他沉默了好一阵,就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祝富华真的怕了,怕穷,怕家支离破碎,怕没钱花,怕奶奶和妈妈伤心,怕曾经算不上安逸的安逸彻底消失。
    骑着破自行车在街上兜到后半夜,祝富华在巷口空荡荡的路上打着车铃,路边有个人僵直地站着,看到了祝富华之后,她便立刻打着手电筒迎过来。
    “华,急死我了。”是呼吸急促的三女,她把围巾裹在头上,穿了一件很薄的夹衫,这时候还是天凉,到这个点钟,人吐出去的气都是白色的。
    三女说:“华,你别乱跑了,我没敢告诉妈你不见了,一个人找到现在。”
    祝富华从自行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他就穿了件毛衣,在初春的凌晨冷得颤抖,要去握住祝三女的手,祝三女却把热乎乎的手绢塞进他衣袖里,手绢里包着一截烤白薯。
    “热的,我从家里带的白薯,你姐夫的学生送的,”祝三女理着祝富华被风刮乱的头发,说,“怕你饿。”
    “爸没了,”祝富华吞了好几口冷风,又饿,所以胃疼,他慢吞吞地重复一次,“爸没了。”
    “别难过,还有姐姐呢。”
    说着话,三女就哭了,她推着自行车,在暗沉沉的巷道里走,祝富华跟在她身边啃烤白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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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有才死后七天下葬,没有古乐也没有道场。
    树顶的绿色浓了一分,风暖了半分。
    祝富华揣着钱买烟,坐在卖部门前的石板上吸了两支,远远就看见了穿着大衣和毛线裙的祝引男,祝有才去世七天,这是她第一次回来。
    祝引男的手上有个皮面的新潮手提包,她描着漂亮的细眉毛,嘴巴染得艳红,头发是烫过了,乌黑又蓬松,像云一样堆在肩膀上。
    “哎!”祝引男站在几米之外唤他,说,“才多大的人啊,这么吸烟,你也想早死吗?”
    “五……五姐。”
    祝富华掐灭烟头站起来,无措地看着祝引男。
    “我去上海了,今天早晨才回来,没来得及睡觉。”
    “爸没了。”
    “我知道啊,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回来。”
    于是,这个下午,附近邻里们看到花枝招展的祝引男在前面走,灰头土脸的祝富华在后面走,俩人隔了好几米,半句话都不说,祝引男刻意走得很快,祝富华就加快了步子追她。
    进了家门,祝引男像个客人一样在堂屋里坐下,病中的祝李氏颤颤巍巍进来,说:“引男回来了。”
    “你身体还行么?”祝引男皱了皱眉头,问道。
    祝李氏坐在椅子上,捂着闷痛的心口,说:“我不太好,可能也没治了,可是你爸,年纪轻轻就没了,你都不回来给他点张纸,昨天下葬,你今天回来。”
    “老太婆,我早就说过了,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对你们再不好,都没以前的你们狠心,要不是算命的说留下我就能有儿子,我早就被我爸掐死了。”
    一开始祝引男还心平气和,到了后来,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祝李氏,将牙关咬得死紧。
    “没人说要掐死你。”
    “老太婆,我今天能回来是看姐姐们辛苦,不是因为可怜你和我妈,”祝引男含泪的眼睛轻轻眨动着,后来,视线便落在了祝富华身上,她说,“更不是可怜你的宝贝孙子。”
    祝富华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他手心的皮肤里。
    他慌乱地喘息,却没办法有底气地回击一个字,祝引男是强硬的,这种强硬从许久的悲哀里滋长,让人被恨和逆反填满。
    后来,王月香留了祝引男吃饭,除去在外地念书的祝四女,其他人都在场,全家只剩下祝富华一个男的,他埋着头啃馒头,又抬起眼睛将围坐着的人一一扫视。
    奶奶是羸弱的,妈妈是憔悴的,祝宝女系着围裙,总是站起来给每个人夹菜,祝二女是科长太太了,脖子上有个漂亮的蝴蝶坠子,祝三女捧着碗对祝富华笑,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无声的安抚。
    祝引男不看向祝富华,也不看向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她打扮得光鲜亮丽,是很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