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某一刻，顾沧行不自觉地想过，如果谈北遥真的做过那些事，真的是个脏兮兮的小朋友，那该怎么办？
    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顾沧行总不能把他推开，任由他沉底，看着他已经被自己擦亮的眼睛再次冰封下去。
    怎么能忍心呢？
    “回酒店，好好休息。”顾沧行收起手机，冷冽的面孔逐渐柔和下来，“我相信他。”
    .
    谈北遥晚上睡得不太安稳。
    他很少会梦见以前的事情了，但大概是二月份临近，往事逐渐又成为难缠的梦魇。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他刚被顾老爷子接回来，手腕、脚腕上是两道手术缝合留下的疤，特别丑。
    李川海不敢跟顾家较劲，隔三差五就打电话过来，软话硬话都说完了，就是想让他回去。
    “妈的丧门星，克死我姐姐姐夫又来害我？！没有王总你现在吃牢饭呢！你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谈北遥认清了他的面目，反唇相讥：“王总这么好你怎么不把你女儿送过去？”
    “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趁早回来给王总磕头道歉！不然我现在就告诉顾老爷子你根本不是谈家的种！”
    “有种你就去说！”谈北遥声音比他还大，“你敢说我就敢把你儿子行贿受贿的证据捅出去！两百万，他是真敢拿！”
    对面哑火了，“行，谈北遥，你就祈祷你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你小心我找人弄死你！”
    “你有胆子就来试试？”
    谈北遥气势很凶，但挂了电话后一个人躲在学校宿舍的卫生间里，浑身手脚发凉，肩膀不自觉地发抖，刚落了痂的疤都热辣辣的疼着，提醒他当初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亮起。
    头像是个简单的“顾”字的，他刚加上不久的那个顾老爷子的亲孙子给他发了消息。
    “有时间吗？出来聊聊？”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他的人生好像开始变好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这离谱的合约谈北遥不想签的，他是真怕了这些有钱人。
    但没办法，那时候谈北遥太缺钱了。
    不说学费、生活费，他父母唯一留下的那套六十来平的他的家，因为房贷还没还够，想要持有的话必须继续还下去。
    而且谈北遥很怕。
    他不知道王麟到底多厉害，会不会直接找到学校来。但他知道顾家很厉害，当初他试探着拨通了顾老爷子的电话，只是一个电话而已，他就逃过了王麟伸过来的魔爪。
    他只有紧紧握住顾家递过来的救命稻草，而这稻草又如此虚幻，它只是构建在一个谎言之上的。
    如果谈北遥真的是谈家人就好了，顾老爷子很看重他“谈家骨血”的身份，他可以等熟了之后去跟顾老爷子诉苦撒娇，可以把顾沧行当成哥哥，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李川海对自己的利用，咒骂他是个没良心的舅舅。
    可他不是。
    谈北遥那时候晚上不敢闭眼，很怕像之前一样，只是偷偷回去扫个墓，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在王麟的床上了。
    严重的失眠和吃不饱饭让他迅速地削瘦下去，谈北遥偶尔觉得，可能不需要李川海找人收拾他，他就撑不下去了。
    随后在跟那个人签订恋爱合约的第二周，这位看起来冷淡的顾总，让他的助理给他在校外租了个房子。
    也许是因为嫌接他去履行合约义务的时候他都要求在离学校远一个街的地方见面，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在电影院里睡着了。
    顾总问他是不是觉得无聊，他找了个借口，说宿舍人多，太吵了他睡不好。
    顾总给他租的房子是个很高档的小区，安保措施十分到位，门跟窗户也都很厚实。
    谈北遥买了阻门器，枕头下面放了把水果刀，那半年里头一次在凌晨前睡着了。
    梦里像是走马灯一样，他看着自己自己的生活慢慢又变好了一点。
    不用晚上去等校门口面包店的临期面包，也不用为穿破了洞的袜子而窘迫，甚至时不时还有一点点小的惊喜。
    多数都是跟顾沧行有关的。
    顾总带他例行约会时他吃到了一道很好吃的菜，看了一场一直想看但没舍得买票的电影，宴会结束时打包了一小盒好吃的蛋糕，七夕时宋助理送来的花束。
    以及对方出于尊重和礼貌，温柔地递过来的一杯热水、一张纸巾，甚至是偶尔绅士的替他开门的一瞬间。
    会心动吗？
    会。
    顾沧行帅气又稳重，虽然有钱，但知道尊重人，有教养有礼貌，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
    在并没有确定关系之前，肯定有无数个瞬间心动过。
    但谈北遥不敢。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攒够钱，买下那套父母住过的房子，出国留学，等十几二十年后没人记得他了，再偷偷回去，忌日的时候能自己去扫个墓，清明的时候能去磕个头烧个纸，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再后来……像是又做了一场梦一样。
    他竟然有了个那么好的男朋友，像长辈一样宽容敦和，又像朋友一样可以分享喜怒哀乐，更是可以依靠、可以爱慕的成熟的恋人。
    谈北遥的未来里突然了有了别的颜色。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觉得心悸，好像遮住他伤口的幕布被人轻轻打开，露出了他交错疤痕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