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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岁篇:幸福一家人

      除夕夜,团圆夜。
    今年春节来得格外早,方家宅邸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近九十高龄的方正德在搀扶下坐入主座,其他人围着圆桌入座,独留下方正德左手边的空位。
    “佳佳,小周还需多久到?”方正德不愧是战争中走出来的,身体素质确实强悍,这把年纪眼不瞎耳不聋气不喘。
    已过不惑之年的陈佳辰,早已不再打扮的花里胡哨。她捋了捋耳边的长发,轻声答道:“我问了,他没回,估计在往这儿赶。要不我们先吃吧,一会儿菜凉了。”
    “那怎么行,年夜饭当然要等人齐。  ”
    “就是就是,他难得回来一趟。”
    “一家人,等等不是应该的吗?”
    ……
    方媛媛、方婉婉姐妹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真是不忘初心,一如既往的叽叽喳喳。
    她俩的丈夫们倒是一言不发,正襟危坐连手机都不打开。一个看似在发呆,一个端着茶杯喝个没完。
    “表嫂还怀着孕呢,别让她饿着,还是先吃吧。”陈佳辰体贴地劝道。
    席间一位二十出头的妹子、脸唰一下子红了。被年岁差这么多的人称为“表嫂”,也不知陈佳辰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赵煜冲着陈佳辰咧嘴笑,眼神中尽显得意。四十多岁了还是这么张扬,一点儿看不出来已然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虽然孩子们的母亲各不相同。
    手机响了,陈佳辰接起电话,柔声细语:“累不累?走哪了?嗯……都等着你呢……好,好的,我知道了…嗯,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陈佳辰对着众人转述周从嘉的话,让各位先吃,他在路上一会儿就到。
    整张餐桌上还是无人动筷子,陈佳辰也没再劝,找了个话题活跃气氛。
    她心里清楚,周从嘉不落座是不会开席的。外公左手边的座位不给女婿不给外孙,却给了外孙女婿,其中涵义不言而喻。
    有些人家以血缘亲疏论感情,有些人家却是以社会地位论亲疏。
    陈佳辰喊赵煜帮忙把凉掉的盘子加热,顺便把外送的菜品装盘,周从嘉差不多也快到了。
    厨房内,陈佳辰问起侄儿侄女今年不回来过年,姨妈姨夫不想吗?怎么把孩子放外面自己跑了回来。
    她记得这几年赵煜在海外拓展生意,孩子跟在那边上学。春节无假期,往年这个时间点儿他们一家回不了国。
    赵煜调侃道:“这不听说你老公回来过年,我们才巴巴儿的大老远赶过来的吗?”
    “有事儿找他?直接给他打电话呗,还专门回来一趟。”陈佳辰头也不抬,专心地拆着食物包装。
    “是有些事儿找他帮忙。这哪儿能电话说,岂不成了我使唤大领导嘛。”赵煜走过来帮拆袋子上的死结。
    随着周从嘉步步高升,陈佳辰早已习惯外人的吹捧恭维,谁曾想连家人也不例外。
    她撇撇嘴,不以为然:“大老板发话了,我们哪敢不办。小和在国外的花费还得指望你呢!”
    “嘿嘿,小和是下一代里最有出息的,我这个做舅舅的能不大力支持?”
    一场尚未发生的本质是权力与金钱的交易,被披上名为亲情的外衣,熟练地仿佛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兄妹俩边干活边聊孩子们的近况,赵煜瞅了一眼陈佳辰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发问:“还是没动静?”
    陈佳辰装盘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奈:“我尽力了,就是不知怎么……”
    “小和不愿继承衣钵,妹夫要生了别的心思,可如何是好?”赵煜走南闯北,焉能不清楚男人那点儿小九九。
    除了担心表妹遇人不淑,他更害怕失去一个靠山:“哎,咱们勉强算个中等家庭,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家里就是人丁不够兴旺,你想想《红楼梦》,书中就没见过新生儿,可不得衰败。”
    几句话直扎陈佳辰的心窝子,她何尝不晓得这些利害?自打周政和去了国外,陈佳辰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念头便与日俱增。
    当然这个年纪的人,不会天真到真的放弃荣华富贵去做什么寻常夫妻。就算周从嘉愿意,陈佳辰也不会同意。
    毕竟让周从嘉这种人失去舞台堕入与自己一样的平庸,才华被浪费、郁郁不得志,陈佳辰干不出这种事。
    她拼了命的保养脸蛋儿和身材,堂堂领导干部的家属,她也只敢偷偷的求神拜佛。既怕周从嘉嫌弃她愚昧,又怕被人发现投其所好。
    色衰而爱弛,何况她还感受不到多少爱。
    赵煜见陈佳辰半天抬不起头,自知话太直白,正想着说点什么补救,门铃声响彻屋内。
    “他到了!”陈佳辰迅速回神,抽出湿巾边擦手边冲去开门,反应之快令赵煜咂舌。
    打开门,门外是风尘仆仆的周从嘉,门内是笑容可掬的陈佳辰。
    接提包,挂衣服,跪下换鞋,一气呵成。陈佳辰引着周从嘉洗手,顺便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后,让他先去餐厅。
    一见周从嘉,众人纷纷起身,连腿脚不便的方正德也试图撑着桌子站起来。
    周从嘉忙抬手制止,三两步走至方正德的身旁,与他握了握手,紧接着很自然的坐进他左侧的空位。
    周从嘉一落座,其他人才纷纷入座。他先同老爷子寒暄几句,然后才问候岳父岳母及其他亲戚。
    陈佳辰在玄关处翻看周从嘉提的袋子,里面是几盒茶叶。她心想你人能来就是给全家天大的面子,还在乎这些礼物?你就是空手而来大家也只会赞扬你日理万机。
    回到餐厅,方媛媛大呼小叫:“小辰你磨蹭什么呢?快坐下来吃饭了,别饿着小周了。”
    见赵煜与小娇妻已经把菜全端上了桌,陈佳辰便快步落座,心想这么多人包括老人孕妇等了周从嘉几个小时,也没见谁不耐烦啊,怎么自己慢个几分钟就被说呢?
    方正德请周从嘉讲开场白,周从嘉推辞不受,坚持长者为尊。方正德遂拾起老本行,稳稳举高酒杯,发表祝酒词。
    先陈列一番今年的国家成就,再细数在座各位今年取得的进步,最后感谢好政策、好时代,请各位举杯共祝国泰民安。
    众人纷纷举杯,“宏大叙事”与“个人前途”巧妙交织于这个“中等家庭”,和谐中透露出一丝诡异。
    等方正德动筷子后,其他人才跟着拿起筷子。第一筷子方正德夹给了周从嘉,并询问他在京市呆几天。
    周从嘉说计划初五就得同陈佳辰离开,但也不排除提前回去的可能。
    方正德点点头,说了句“工作要紧”,然后接过右手边的女儿递来的汤,继续发问:“你父母那边怎么样,还好吧?你好不容易能在家过个年,应该让佳佳跟着你回老家的。”
    周从嘉咽下方正德夹的肉菜后,回复道:“他们要参加村里的祭祖,我回去不太方便。”
    听闻此言,陈佳辰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下弯。什么嘛,还以为是心疼老婆才回娘家过年的,结果是不得已的选择,亏自己高兴了好久。
    其实周从嘉压根不在意在哪儿过年,难得几天空档,他只想好好休息。
    前几次悄摸儿回村,不是撞到“告御状”的,就是乡亲们求办事,要不就是各种礼物往家送。收肯定不能收,退回去又拉扯半天,更劳累了。何况当地领导总有各种渠道知晓他回去的消息,要是春节他跑老家过年那还了得?
    周从嘉没有衣锦还乡的兴趣,更反感宗族那一套。祠堂、族谱、修坟这些光宗耀祖的事务,他一再拒绝,但架不住当地人就是上赶着巴结讨好。
    所以周从嘉做决定的出发点永远是那么务实,一点儿也不浪漫,连“为了你回娘家”的漂亮话都不说,也不知是不愿意说还是不屑于说。
    结婚这么多年了,陈佳辰理应早就习惯他这种性格。可惜她既习惯不了周从嘉、更习惯不了自己的细腻敏感。
    觥筹交错间,除了陈佳辰和小娇妻没怎么说话,其他人倒是聊得火热,话题基本上围绕着周从嘉和赵煜展开。
    陈佳辰对时局和生意一句话也插不上,她帮外公和周从嘉斟满酒杯后,继续细嚼慢咽,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她机械地咀嚼着,脑海里回想起刚刚外公的祝酒词,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挨个儿评论自家人的部分,且不说外公最先夸了周从嘉今年的成绩,就连女儿周政和的序位都排在她前面。
    是咯,周从嘉和赵煜是现役主力,排在退休的姨妈姨夫她爸她妈前面无可非议。毕竟人一离开江湖,就等同废人,大大贬值。
    周政和天资聪慧,就算跑去搞科研,十五岁能进顶尖大学无疑是人中翘楚,是比她这个当妈的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至于自己,外公认为她今年最大的成绩就是“贤内助,做好了后勤保障工作,让周从嘉感受到家是温暖的港湾”。对她来年的期许则是“继续无条件支持丈夫和孩子”、“孝敬公婆”、“成为更坚实的后盾”。
    除了子嗣问题,这么多年自己哪一样没做好。陈佳辰自嘲地想,假如她此刻就死了,有个谥号的话,“昭”、“懿”、“贞”、“顺”、“恭”、“孝”,几个字随便选,她都自觉配得上。
    “我敬你一个。”小娇妻举着杯子打断了陈佳辰的胡思乱想。年轻的苹果肌和满满的胶原蛋白,连笑容都带着青涩的甜。
    碰完杯子喝了口酒,陈佳辰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胡思乱想。外公口中,小娇妻是排在自己后面的,她的“成绩”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为家中第四代再添一丁”对陈佳辰的杀伤力巨大。
    是不是年轻更容易怀孕?自己年轻时也很容易怀呢?再生不出来可怎么办呀,总有新人换旧人,周从嘉也会找个小娇妻吗?会在外面弄个私生子让自己养吗?会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吗?
    “胃不舒服?怎么在发呆。”周从嘉很早就注意到妻子的兴致不高,起初他以为陈佳辰对聊天话题不感兴趣,直到筷子停着不动,他才低头问询。
    陈佳辰猛然回神,挤出标准的微笑,轻声回答:“没有不舒服,我想到昨天看的电影,走神了,我没事的。”
    周从嘉怀疑地望着陈佳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方正德又同他讲话,他便没再多想。
    陈佳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认真听着大家的交谈。不管听不听得懂,她都会时不时附和的点点头。
    聊到周从嘉任职地区和京市的一些人事安排,方正德感慨都是些新面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落寞。
    赵煜的父亲也长叹了一声,接话道:“爸,别说你认不得,就连我,才退休几年,位子上的人已经换了不知道几茬儿咯!”
    随即瞪了赵煜一眼:“让你小子沉不下心,下基层跟杀了你似的,不是同群众吵就是同领导杠。但凡沉稳点儿,你现在高低也能给小周搭把手。”
    “这都多少年了您还记着那碴子呢!我是真没耐性伺候刁民和狗官,我这性子在体制内不捅篓子就谢天谢地了,您还指望我飞黄腾达?”赵煜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喝了口酒,拍拍他老子的肩膀:“爸,您这是受不了人走茶凉,拿我撒气来了,我懂!我懂!来,咱爷俩走一个。”
    “你!”气归气,酒还是要喝的。
    一口酒下肚,赵煜继续怼他老子:“不用可惜您积攒的人脉,妹夫和我用得好着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再说家里现在不还得靠我先富带后富嘛。”
    方正德听闻此话,立马转向周从嘉:“有什么困难尽管向家里开口,活动经费从佳佳的嫁妆里拿,不够了找煜儿商量。切莫起贪欲,收不该收的钱。”
    “嗯,您放心。打铁还须自身硬,我肯定是按您说的做。”
    “哎,一个金钱一个美色,世间多少人栽在这上面,糊涂哇!”
    陈佳辰听得只想笑,外公在任时糖衣炮弹确实摧不垮战火淬炼的身躯,谁料到一退休手上没权力了,反而同护士、秘书、家政搞在一起,真是老当益壮。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陈佳辰想起刚结婚时,趁着周从嘉喝醉问过为什么会娶自己,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个场景陈佳辰一辈子忘不了,周从嘉面若桃花盯着自己傻笑,眼里的深情浓得化不开。在自己的再三追问下,周从嘉才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好看……温柔……有钱……
    当时的陈佳辰感动得热泪盈眶,以为这么多年周从嘉终于发现自己的好,甚至产生了拿不上台面的“雌竞”成功的小骄傲:一定是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他欲罢不能,他才会在这么多女人中选择了我!
    后来啊,漫长的婚姻生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陈佳辰渐渐品味出周从嘉是怎么个意思。
    岳丈家有钱,周从嘉便不必为人情往来发愁。尤其在基层的那几年,工资少得可怜,别说养陈佳辰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连个寻常人家的老婆都养不起。
    自打18岁认识周从嘉,金钱上陈佳辰就一直在倒贴,婚后整个陈家在经济上更是大力支援小两口儿,从不吝啬。
    士农工商,这个时代商人再怎么有钱,社会地位也压不过官。“中等家庭”培养不出血亲的权力继承人,就靠姻亲笼络掌权者,况且周从嘉这种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可遇不可求。
    这一点儿上陈佳辰心知肚明,全家人靠着周从嘉捞了多少好处,有形的无形的,数也数不清。
    陈佳辰不在乎金钱上的倒贴,她不傻,陈家人更不傻。她难受的是所谓的“好看”之于周从嘉的意义,与她自认为的意义,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看,漂亮,性感……本该是最纯粹的两情相悦的基础,在周从嘉的择偶观中似乎被赋予功能性的意涵。
    家中有个美艳的老婆,不敢说能百分百抵御外界诱惑,起码大大降低中“美人计”翻车的可能。
    花花世界,位高权重,全靠“廉政建设”自我约束也不现实。周从嘉这类生命力和精力都极其旺盛的人,性欲自然不是一般的强。
    长期生活在备受压抑的体制内,周从嘉内心的邪火总要找个发泄的出口。除了阅读、下棋、写书法等等高雅的爱好,自然少不了不可告人的下流爱好。
    可怜的陈佳辰,顶着正妻的名号,干的全是侍妾的活儿。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敢相信道貌岸然的人民公仆,私底下竟是这副德性。
    周从嘉口中的“温柔”是陈佳辰最恨的评价,说好听点儿叫温柔,说难听点儿叫性子软、好拿捏。
    经过这么些年的规训,陈佳辰也只剩外人面前所谓的“官太太”尊严。只要周从嘉一回家,她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提供全身心、全方位的服务,十分“敬业”。
    被折腾得狠了,她不是没想过像死鱼一样麻木。偏偏周从嘉就是不顺她的意,就喜欢看她委委屈屈、嘴上叫着不要身体很诚实的样子。
    陈佳辰越是感到羞耻,周从嘉就越是兴奋,恨不得把挣扎哭叫的美人儿弄死在床上,自己再在她身上精尽人亡。
    事后陈佳辰哭诉着自己像个娼妓,质问周从嘉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发泄完的周从嘉难得有耐心与她一本正经的探讨,得出的结论竟然是男人能对妓女做的事不见得敢对他们的女朋友、妻子做,所以嫖娼更爽。
    “那,那你呢?”陈佳辰嗓子都哭哑了。
    “我什么,我对自己老婆有什么不敢的,想做就做了,反正你也挺爽的。”周从嘉的嗓音有着尚未从情欲中抽身的低沉。
    陈佳辰受不了了,流着眼泪求他去找别人吧,出轨也行嫖娼也行,她让位,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行,随便吧。
    结果周从嘉大发雷霆,指责她不负责任、不尽义务,胆敢鼓励他去犯“原则性错误”。
    陈佳辰光裸着身子吓得浑身发抖,被周从嘉压着又“教训”了两次,她身心俱疲。
    接了个电话后,周从嘉下床穿衣。陈佳辰心有不甘,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们不能平起平坐吗?”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脑子短路,陈佳辰原本想说“互相尊重”、说出口的却是“平起平坐”。
    周从嘉停下扣扣子的手,满脸诧异:“平起平坐?你会干什么,我现在要处理紧急事务,你能帮我出谋划策?你自己不愿意学习不追求进步,一问三不知,你怎么同我平起平坐?”
    瞅一眼时间,周从嘉快速穿好衣物,掀开被子盖在陈佳辰瘫软的身体上,离开前他留下一句话:“我想干成点儿事,如履薄冰的,天天面对那么些难缠的人。而你只须岔开双腿就应有尽有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哪天我对你身体没兴趣了你才该着急,别不知好歹。”
    陈佳辰没见识过太多男人,她不清楚男人都这么恶劣,还是就周从嘉这么恶劣。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如此嫌弃干嘛不离婚。
    以周从嘉的身份地位,什么女人玩儿不到,逮着她一个人使劲儿折腾,图什么啊?心理变态吗?
    搞不好就是有病,陈佳辰从来没听周从嘉叫过她“宝贝”、“宝宝”、“小乖”之类的昵称,更没提过“喜欢”与“爱”。除了床上自己不配合,逼急了他会讲几句甜言蜜语哄哄,次数仍少得可怜。
    联想到新闻曝光过的一些领导干部与情妇肉麻的对话,陈佳辰总怀疑周从嘉不是不会讲甜言蜜语,而是讲的对象不是她。
    第二天,忙了通宵的周从嘉环抱着做早餐的陈佳辰道歉,说自己不该那样说话,听到老婆劝自己出轨嫖娼,就控制不住脾气,下次会注意的,请她原谅。
    陈佳辰望向周从嘉猩红的眼睛和凌乱的胡茬,心一软原谅了他,一面说自己没生气,一面服侍着周从嘉洗澡休息。
    盯着男人的睡颜,陈佳辰隔空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嘴巴这么坏,讲话真难听,可是难听归难听,他说得句句属实。
    弱肉强食的社会,平庸的人、软弱的人、愚笨的人,确实不配与强者谈“平起平坐”。
    陈佳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直到周从嘉第二次低头询问才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到底哪里不舒服,一直发呆,饭也没吃几口。”周从嘉公式化的口吻,难以听出是关心还是指责。
    陈佳辰这次挤不出微笑,小声回道:“可能是这几天大鱼大肉吃撑了,胃口疲了。”
    “嗯,那一会儿喊医生来看看?”
    “不用不用,我喝碗汤就好。”
    周从嘉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催她多吃点。陈佳辰点点头,再次打起精神试图融入餐桌的谈话。
    赵煜还在与他老汉贫嘴,提及未出生的小孙孙,他老汉同小娇妻碰了个杯,继续数落儿子:“要不是当年只准生一个,我才不花那么多心血培养你。反正结果都一样,早知道不管了,随你野去吧。”
    “嘿,您可是自诩开明父母的,怎么着,押宝我这根独苗走了眼,可以培养孙辈儿啊,反正您退休了也闲得慌,手中一下子没权力了不适应,过几年就好啦!”
    “你没体会过权力的滋味儿,当然不懂。汲汲营营一辈子、没个传承,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陈佳辰听着他们父子的谈话,心中也不得劲儿。她是没体会过权力的滋味儿,但她的枕边人不仅正体会着、还乐在其中。
    一路走来,周从嘉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忙,话越来越少,尤其只在陈佳辰面前展现其最糟糕的一面。
    暴躁、冷酷、阴晴不定。有时怒气冲冲,坐在沙发上咒骂着一些陈佳辰听都没听过的人名,骂他们卑鄙、骂他们坏事儿、骂他们草包。
    前一秒被骂的人,恰巧打电话来找,周从嘉竟能立刻和颜悦色的与来人通话议事。变脸速度之快,陈佳辰心生忌惮。
    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陈佳辰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饭桌上。听着姨夫絮絮叨叨,说赵煜不愿子承父业就算了,起码整出这么多孙辈儿,总有一个愿意的。
    虽然周从嘉从未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但陈佳辰内心里认定他们这群人的想法大同小异,明明很多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拼尽全力强求来的,守不住、留不住,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外面开始下雪了,司机都回家过年了,你们回家路上开车要小心。”见菜吃的差不多了,方正德出声嘱咐。
    下雪了啊,陈佳辰有好几年没见过雪了。想着一会儿出门外面就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的心情有些好转。
    赵煜瞅了一眼窗外,哦嚯一声,继续划拉手机。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冲着众人喊:“压岁钱我刚给小和转过去了,凑个吉利数,66万——”
    “这么多啊!”
    “刀!”
    货币单位补全,陈佳辰更惊讶了。正想说女儿四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赵煜已经挡了她的话头:“今年生意好,赚的多,给孩子们多分点。以后生意不好了,零花钱少给点,到时候可别嫌弃哦。”
    陈佳辰承了这个情,再想到自己没什么赚钱的能力,她更佩服这位头脑活络的表哥。看来这不是场普通的雪,倒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吃完年夜饭回到家中,陈佳辰有些累,懒得伺候人,便让周从嘉自己去冲淋浴,她则去主卧的浴室泡澡。
    吹完头发来到客厅,陈佳辰见周从嘉已经坐在沙发上,便过去侧躺着、枕在他的大腿上看电视。
    屏幕里的春晚无聊又尴尬,陈佳辰看不进去,再加上耳边全是周从嘉手机的提示音,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络绎不绝的拜年电话和信息,还有打出去的电话里对对方的称呼,无一不显示周从嘉的江湖地位,混的真是风生水起。
    反观她自己,虽然收到不少新春祝福,但基本是消费过的店家发来的,陈佳辰干脆不看手机了。
    人到了这把年纪,没工作没社交没朋友,活的不是一般的憋屈,再联想到晚上那顿年夜饭,陈佳辰更觉得自己是个妥妥的边缘人。
    客厅的灯光温暖明亮,陈佳辰却感觉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她翻个身把自己埋入阴影中,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电视里正播着催婚小品,演员一声声的“妈”,叫得陈佳辰又难受起来。她想到与周政和糟糕的母女关系,想到女儿已经三个月没与自己单独联系了,想到她生不出其他的孩子,想到她可能得接受丈夫的私生子……
    眼泪渗出眼眶,陈佳辰不想打扰周从嘉的“工作”,只敢小幅度的吸吸鼻子。灼热的呼吸打在周从嘉的裆部,他起反应了。
    回完信息放下手机,周从嘉单手把陈佳辰的脸抬起,语气轻佻:“蹭什么蹭,提前一周回了娘家、见不到我,这就憋不住了?想吃自己舔。”
    陈佳辰正自怨自艾着呢,突然莫名其妙被拽起来,她有点懵:“啊?吃什么?”
    见周从嘉指指顶得老高的睡裤,陈佳辰条件反射般的准备褪下他的裤子,结果越想越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嗯?”周从嘉用拇指擦着眼泪:“我刚在回信息,没有不理你。”
    意识到周从嘉以为冷落了自己,在变相解释,陈佳辰一把抱住他,埋进怀里:“今天,呜呜,是除夕——”
    “嗯,是除夕,然后呢?”周从嘉早就习惯了老婆动不动情绪化,他搂着陈佳辰的腰,嗅着她的发香,感觉下面更硬了。
    “小和也不发条祝福短信,也没个电话!呜呜,她已经三个月不理我了!她不要我这个妈妈了!”
    “她不要你我要你,这有什么,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多了就不值钱了。”
    “啊?你在说啥?”陈佳辰猛的抬起头,一脸问号,旋即泪眼婆娑:“可是我生不出来,我,呜哇!”
    “生不出来就不生,一个孩子也挺好的。一会儿我给小和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也觉得我生不出来,果然,呜呜呜——我真没用!”
    眼见着跟陈佳辰的眼泪没完没了,周从嘉头都大了。他下面硬得实在难受,干脆上手扯陈佳辰的衣服:“能不能生要试了才知道,多做几次总会有的。别哭了,先让我进去。”
    场面一片混乱,哭泣声慢慢变成了娇吟,与除夕的氛围格格不入。
    战斗结束,周从嘉又拿起手机回复信息,慵懒的样子看得陈佳辰心里乱乱的。
    整理好衣服,陈佳辰也拿起手机翻看信息,她犹豫再三还是点进了有一家三口的群聊,说了句“新春快乐”,再发一个大红包。
    周从嘉爽完后就没再搭理陈佳辰,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陈佳辰也没再张口,她盯着电视机、百无聊赖。
    午夜十二点,大年初一。
    陈佳辰点开群聊,毫无动静,周从嘉不理她,周政和也不理她。
    向上翻阅聊天记录,几乎是陈佳辰的独角戏,另外两人的回复都是“好”“嗯”“知道了”,几乎不讲废话。
    陈佳辰对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定位感到迷茫,目光转向群名“幸福一家人”,她苦笑一下。幸不幸福,陈佳辰不确定,但一家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像一家人。
    一句话忽然涌入心中: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陈佳辰忍不住想问,自己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或许一辈子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