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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穷凶极恶地追击,又一颗炸弹落在卡车边。大地紧实的肌肉被炸得血肉翻飞,泥土飞溅,纪春尤的脑子嗡嗡作响,最后失去意识。
她在医院里醒来,身边没有一个熟悉面孔。
队伍在撤退时被打散,她因伤重而不得不被战友留在医院,其他人找寻大部队去了。
她以为后方城市会安全,但日军占领区迅速而残忍的铺展,所到之处死伤无数,医院不再安全,她不得不跟随医护人员再次撤离。
伤重却没有条件动手术,她拖着伤痛的身躯,以半个医生的身份帮助逃亡路上的人们,即使她自己的后颈还有一块弹片无法取出。
几经辗转,他们一路逃到租界,被当作难民接受。
他们得到人道主义救助,法租界的医院里具备实施手术的条件,她终于得以取出几乎长进皮肉中的弹片。
她想起来许医生留过洋,跟她提到过红十字会和日内瓦公约。许医生是她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医生,曾有机会加入国际红十字会,但最后因为家族传统而选择了参军。
“这样也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面对一个受伤的日本平民,我会不会犹豫。”他这样解释上战场的原因,“我是一名医生,那太考验我的道德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纪春尤突然理解了他那种害怕被考验的心情。
在租界,她认识了很多人,除了和她一样流亡而来的,还有身在租借里,却早已接受了考验的人们。
她的家乡已被日军占领,亲人音讯全无,所在的队伍也不知去向。伤愈后,她凭专业素质在诊所找了个护士工作,杨新秀是她的病人之一。
杨新秀曾留学日本,回国后继承家业,以大红花轿迎娶了他现在的妻子,同学的妹妹,一个日本姑娘。他一直不肯说自己受伤的原因,但纪春尤听说,他是在谈完生意晚归的夜晚,被人拖进黑巷蒙头毒打。
看似平静的租界处处蔓延着仇恨。
杨新秀以为她只是个普通护士,相比其他人不知何时爆发的情绪,她的安静与柔和令他有了想要倾吐的念头。
他说起自己的日本妻子:“我在樱花盛开的季节离开日本,她跑来送我,落樱在她身后飘扬,就像下了一场雪,我的心忽然被冻住了。”
纪春尤神情淡漠地听他讲述,将带血的纱布层层取下,换药的动作一刻不停。
“我向她求婚,请求她和我一起回国。”他陷入回想,神情恍惚,“我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回家乡,她说,‘杨君的家乡一定很美吧’。”
杨新秀用一种急于寻求认同的目光望着纪春尤,而她只是沉默地处理伤口。
杨新秀说:“她喜欢和服,但她穿旗袍的样子是最美的,我还给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杨......”
“好了。”纪春尤换完药冷冷打断,示意他可以走了,转而去照看下一位病人。
她太忙了,没有心情去听这些无谓的故事。
杨新秀眼中的乌亮渐渐淡了,默然起身离开。
纪春尤忙碌了一整天,她的老板李可为就是诊所的医生,是一位顾家的老先生,因为要赶着去为孩子过生日而决定早点关门。
她想起不知所踪的亲人们,她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很热闹,姐姐纪春妍带着姐夫回娘家为她庆祝,弟弟纪国栋什么都没准备反倒向她讨要礼物,她气得追着他打,他一边求饶一边掏出一支洋货口红,爸妈在一旁笑说孩子长大了,该给她找个人家了。
现在,她只能看着别的家庭庆祝生日。
李可为邀请她去家里吃饭,说是一起庆祝。她以还有病人吊着输液袋为借口拒绝了好意,李可为只能不好意思地先走一步,把钥匙留下麻烦她关门。
她忙完下班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孤寂地走在街边,她的脚步逐渐加快,即使在租界,女子独自在外也是危险的。
烟馆堂而皇之立在路边,这片繁华而混乱的地盘,管辖者是外国人,向中国倾倒鸦片的罪魁祸首。
所幸她租住的地方不远,路过莺歌燕语的歌舞厅,路过纸醉金迷的赌场,沿着这条流光溢彩的街道,再走一会儿就可看到陡然变得破败老旧的居民建筑。
可是,走过身边一座可谓金碧辉煌的酒店时,里面发生了爆炸。
轰鸣的巨响唤醒她自以为忘却的记忆,她就在酒店门外,犹如本能反应般抱头伏地。
酒店的门窗被震碎,玻璃碎片飞溅,似弹火,似泥土,轰然向她冲击而来。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许医生死的那天。
炮弹在四周炸开,光是飞来的泥块似乎就能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