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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薄情 第24节

      陈朝末帝尚在时候,裴家虽然有个国公的名头,但裴襄平日里低调并不爱阿谀,故而并不得末帝多少重用,每每都只能得到别人不愿意去接手的那些难啃的骨头,这样的事情做下来未必能得多少功劳,却必定是会得罪人。
    裴隽说着这话,面上还有些沮丧,他又道:“要是下次进宫我还见到她,我就问问她,要是我去请求尚主她愿不愿意,若真的愿意,说不定圣上就会松口?”
    卫融想不太起来他当时是怎么回答了裴隽——大约是应和的话,又也许在说末帝的公主未必适合——时间过去太久,这些细枝末节,他实在难以一一记得完整。
    但他记得裴隽后来再进宫之后,便没有再提尚主之类,也许是碰了壁,又或许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事情。
    再之后,他便常常甩开了他们这些原本应该跟着他的人,独自一人出去,如此便一直到了有人揭竿而起,京城乱成了一团。
    那时候京城已经完全乱了,裴襄直接把家人托付给了亲信去北边安置,裴隽手中有兵马,与裴襄一起开始了逐鹿天下。
    裴襄和裴隽这对父子在兵法上颇有造诣,称得上是胆大心又细,很快便拿下了江南,接着便与其他起义军混在一起,攻破了京城,末帝仓皇出逃。
    京城完全被攻破的那天,裴隽从皇宫里面把云岚救了出来,然后亲自带着她去南边的吴郡安置——那是卫融第一次见到云岚,尽管离得远,他还是看清了云岚的容貌,便也正是如裴隽说的那样。
    但那时候裴隽却在叮嘱他,不要说破了他的名字,因为他暂时还没把身份完全说给云岚听,他十分苦恼,一开始说自己叫卫隽,只是想着若是没有国公之子的身份不至于让云岚太过于警觉,但现在天下大乱了,裴襄都开始起兵,虽然末帝没有直接死在裴襄手里,但若真的追起来,对末帝的下场他们裴家大约是需要承担个十之三四的。
    .
    “你先替我回父亲身边,把这封信交给他。”裴隽给了他一封信,“我带着她去吴郡,到时候你就来吴郡找我。”
    那时裴襄称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卫融回去京城的路上十分忐忑,害怕自己做错了事情会受到责罚。
    然而却并没有,他便带着裴隽的信回去了裴襄身边,还从裴襄那里知道了那封信中写的是什么。
    裴襄对裴隽向来宽容,他看完信之后面上的笑意都未减:“你见过那个陈朝公主没有?真的就是如这臭小子说得那么好看?怎么不敢带来给我看?我难道不成全他们俩?我是那么古板的父亲吗?”
    卫融傻了眼,好半晌才回答道:“大公子是想着,怕那位陈朝公主想多了,心里过不去。”
    裴襄把信纸折好了重新塞回了信封里面,向他笑道:“那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就说他的爹已经称帝,他已经是太子了,不要再在外面,要到爹身边来当左膀右臂,把媳妇带回来,正好夫唱妇随的好事。替我稳住京城,我准备往被进军了。”
    卫融一边是惊讶于裴襄对裴隽这样的宽厚,一边便应下来,重新动身往吴郡去找裴隽。
    而裴隽出意外便也就是在这年。
    卫融其实还没来得及带着裴襄的口信去吴郡见到裴隽,裴隽在吴郡出事的消息就已经传来了。
    他快马加鞭地冲过去,护着重伤的裴隽往京城去。
    他把裴襄的话都告诉他,而裴隽却只摇了摇头,他让他照顾好在吴郡的云岚。
    “既然那时候没有说破,今后也不必说破了,免得她心里包袱重。”裴隽是这么叮嘱他的,“吴郡一切都是置办好的,下人也一应都在,你多照看她,都听她的。”
    .
    裴隽回到京城后没有多久就因为伤势太重去世。
    他是又过了许久,忙碌了许久,才找到机会回去吴郡见到了云岚。
    他把裴隽叮嘱过的那套昙花首饰交给她,按照裴隽的吩咐说了应当说的事情,那时候的云岚似乎并不太悲伤,她没有掉眼泪,只是木然站了许久,最后对他道,不必照看,她一人足以。
    他其实不放心,是又在吴郡呆了大半个月,直到卫家出了事情,他才匆忙离开赶回京城去。
    再后来,卫家因为裴隽的意外去世受到太多迁怒,他再无心想到云岚。
    .
    在今日之前,他并没有把裴彦身边的这位前陈公主与云岚联系起来。
    此时此刻,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云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裴彦的身边?
    她与裴隽当年……都是假的吗?
    她是不是别有用心?
    当年裴隽出意外与她有关系吗?
    在燕云的那位陈朝皇子是不是知道云岚的身份,并且确切与她有联系?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他脑海中蹦出来。
    最后绕回了最初的那一个:她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答案。
    他想不出任何答案。
    他看到云岚正朝着他走过来。
    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认出了他吗?
    她准备与她说什么?怀念到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她的裴隽?
    她……有资格去怀念吗?
    卫融忽然只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般,只剩下了一腔不甘与愤懑。
    .
    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云岚最后停在了回廊之下,没有再往前走——这样距离,足以让她看清楚卫融面上神色变幻,她从卫融的脸上看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身后的宫人拿着伞匆忙跑了过来,见她转了身,面上露出疑惑。
    云岚轻轻笑了一声,把原本的那一声叹压在了喉咙里。她摆了摆手,道:“这么大雨,那位大人看起来那么警觉,还是不过去打扰了。”
    “听说那位是今天刚进宫的卫娘子的兄长。”宫人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已经把卫融的身份打听清楚,“算起来其实是咱们圣上的表兄呢!与圣上关系亲近。”
    “是么?”云岚笑了一笑,忽然想起来那年卫融到吴郡时候,也说过他是卫隽的表兄——想到这里,她脚步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件被她忽略了许多年的明显事情:卫隽卫融都是姓卫,怎么会是表亲?
    心中的诧异几乎让她要想到一些她从前不曾认真去想的事情——下意识她回头再次看向了宫门口,卫融却已经转过身去了。
    “怎么了娘子?”宫人见云岚去看宫门口,有些不知所以地去扶她的胳膊,“娘子还是想过去吗?”
    脚下,灰奴用脑袋擦了擦她的裙摆。
    云岚慢慢地转过身来,伸手把灰奴抱起来,灰奴长得胖,扎扎实实的一身毛,还是那时候在吴郡时候卫隽拎着一串小鱼去别人家换回来的,刚回家的时候是个小不点,断不是现在这样的大胖子。
    她用手托住了灰奴毛茸茸的屁股,这胖猫就前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惬意地在她耳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云岚闭了闭眼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回头看了卫融一眼,然后往正殿方向走,口中淡淡道:“不过去了,快中午了,让人传午膳吧!”
    .
    雨小了一些时候,卫融便赶紧往隆庆宫去了。
    从昭华殿门口走出来好长一段路,他才感觉自己慢慢思路清明起来。
    无论如何现在云岚是跟着裴彦,裴彦应当是知道云岚的底细,他不应当有什么其他的猜疑,若将来云岚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从前那些往事再与裴彦说也不迟。
    如今云岚与裴彦的关系显而易见地亲密,甚至裴彦都要让卫良进宫来,为的就是不让谢太后拿着云岚做文章,这足以说明裴彦对云岚的爱宠,他若真的说那些从前的事情,在裴彦面前也落不到好。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感情的事,他仅仅只是一个外人,是不应当随随便便开口的。
    如此胡思乱想着,站定在隆庆宫外面时候,他拿定了主意,也终于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背后是一片濡湿——不知是雨水或者是冷汗。
    .
    隆庆宫中,裴彦听说卫融在外面求见,放下了与谢简说到一半的事情,想了一会儿才道:“先叫他去侧殿候着,这么大雨过来只怕身上衣服要湿,拿件干爽衣服让他换。”
    谢简敏锐地听着裴彦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奏疏,他知道卫融进宫是为了送他的妹妹进宫。
    局势已经开始变了,宫中的谢太后,宫外的裴赟裴骏两位皇子,他们是不是知道?
    将来,谢家能独善其身,又或者是被这些不甘心的弄权者裹挟着跌入深渊?
    第35章
    裴彦看向了面前的谢简,他虽然低着头,但面上神色还是相当明显的。
    对于谢家,裴彦的感观一直都有些复杂。
    谢简的确是能人,赞一声文武双全也不为过,为人处世也相当懂得分寸,但除却他之外的谢家人却只能用人心不足蛇吞象来形容。
    愚昧,且有些贪婪。
    应当是谢太后这么多年来从皇后到太后,她拉扯了自己娘家太多次,也助长了他们不切实际的野心,让他们没有真切地意识到如今已经不再是先帝时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并非是不明白,而是……还以为自己身在从前。
    应当是宫里的太后与宫外的裴赟和裴骏让他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就这么一家人中,有这么一个清醒的谢简,可谓是难能可贵。
    裴彦还不打算对谢家做什么,说起来当年谢家也是倾尽全力地跟随着先帝打过江山,不仅有着两姓之好,也是实打实有着功劳的,既然宫里用卫良限制住了谢太后,他便不打算在前朝对谢家过多打压。
    谢简这样明事理知进退还有才华的人,他是要任用的。
    只是他也好奇,在如今情形之下,谢简要如何应对谢家将要面对的种种呢?
    .
    拿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冰凉甘甜的茶水,裴彦笑了一声,淡淡道:“你的父兄对宫中之事颇有微词吧?”
    这话一出,原本是跪坐在小几一旁的谢简几乎有些慌忙地从软垫上站起来,在一旁规矩地跪下了,声音带着几分惶恐:“臣不知。”
    “那便是有微词的。”裴彦笑了一声,示意谢简重新坐下,等到他重新理了衣冠坐好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你在家行七……谢家,也算是家大业大,子弟众多,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也是出了不少力气。”
    谢简小心地看了裴彦一眼,斟酌了一会儿语气,才小心道:“臣与父兄不敢居功。”
    “是你们的功劳便就是你们的,你们应得的奖赏,朕也不对短了你们半分。”裴彦看着谢简,“这话你可以回去学给你的父兄听一听。”
    “臣遵旨。”谢简感觉额角头发已经被汗水濡湿——但这殿中便有冰山放着,外头滂沱大雨,他并感觉不到有多少燥热之意。
    .
    裴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至少在谢简看来,这话都说得相当直接。
    是警告,是敲打,是在告诉他们谢家,他们做了什么,裴彦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不追究,是念着旧情。
    他日旧情不再了,会是什么结果,便未可知。
    可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无力——这些话他能回去说,但他的父兄会听吗?
    他的兄长多半已经追随着裴赟,他的父亲听从宫中太后的吩咐,他上回明里暗里阻拦谢笙进宫,已经被父兄指着鼻子骂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