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73节
“这个啊,我来这儿时间不长,不太清楚,就是看他们关系挺好的,秋哥的话,乐乐姐总能听进去,也可以这样说,秋哥是我们这里的二老板。”小妹眼睛一转,像是终于找到了形容词:“就是那种,女强人和贤内助之间的关系!”
“这样,我知道了。”如果是这种情形,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金澜目光下移,落到了桌上那捧满天星身上。往日可爱的小花今日像畸形的苍白斑点,不经意间就爬遍了整颗心,使心像放久了的果实,只轻轻拿捏,就要流出酸臭的脓水。
金澜在心中嘲笑自己。
他真的过得很好,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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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纬秋糟蹋完一盆蒜后出来,不敢走近,只是站在隐蔽处看着金澜的一个侧影。金澜的手还放在键盘上,他的坐姿仍然端正,只是眼睛闭着,像在养神,或是假寐。
当初他不懂游乐佳为什么要种白蔷薇,觉得这种花也没有多好看,如今却懂了。人并不与花争艳,而是花与人相得益彰。人睡了,花也像睡了,娇弱的一枝垂着头,正挨在眼中人的脸旁,吻着他浓黑的头发。他的皮肤本就白,和这花一比也没有逊色。花瓣上可看不出那成块的青丝般的脉络,金澜眼下却有,这青色更衬他脆弱伶仃。花瓣上还滚着水珠,每落一滴,那经雨水洗过几近透明的花瓣就要颤一下。金澜的肩头,他那白衬衫,有一小块已经湿透。他还浑然不觉。
至于那一双盛着水的眼睛,此刻的确是闭着的。洛纬秋有一种感觉,那眼睫分明就是厚重帷幕,当它落下时,全世界的故事都不必再上演。
可当舞台灯光亮起,他又会无所适从,他只能逃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祈盼这帷幕升起,让金澜再看他一眼了。
他看的时间有点久,直到游乐佳察觉出异样。她走过来,还没说话,洛纬秋身上的味道已熏得她连退两步,瞬间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你刚刚是不是用蒜泥搓澡了!”
洛纬秋被吓了一跳,他闻闻自己的袖子和衣领,“有这么夸张吗?”
“太有了,你赶紧给我进去洗澡,没洗干净前不准出来,要是熏到客人怎么办?”
洛纬秋皱皱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只好转身去洗澡。
“你等等,”游乐佳冲到前台拿起自己的包,掏出一瓶香水塞给他:“用这个!”
女士香水,还是桃子味的。洛纬秋根本不接,又抛回她手中。
然而没走两步,不知中了什么邪,他又折回来,将那瓶香水一把揣走。
等他再出来时金澜已经不在原位。他试着跟正在对账的游乐佳打听,只听她说:“你说那个斯文的帅哥吗?他刚刚和另一个老师带着一帮学生出去了,好像是去参观下面那个植物园。”
“那有什么可去的,”洛纬秋低着头,喃喃自语:“不就一个菜园子吗。”
游乐佳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你也太狭隘了,你看惯的东西人家不一定看惯了呀,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的行为举止都很可疑啊。”
洛纬秋不说话。金澜的到来搅乱了他的心神。他拿着一张进货单一本正经地比对核算,十分钟内两位数的加减法还算错了四次。
临近黄昏时分一行人才踏着晚霞回来,金澜从昨天起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最多也就是在飞机和出租车上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是累得不想说话,而另一位周老师体谅他辛苦,便自觉承揽了带队和点名等工作。金澜总是有些脸皮薄,一般不会将份内的事全部推给别人做,但今时不同往日,面对他人的好意,他也只能感激一笑然后接下了。
变故就发生在大家回到酒店,准备去吃饭时。金澜刚要说你们吃吧我要先躺一会,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女同学急匆匆走过来,对他身旁的周老师说:“老师,赵青姚不见了!”
话不是对金澜说的,然而金澜也不由得抬起头。一个学生要是在这种地方丢了可不是小事,他立刻紧张起来,转头看向周老师。
周老师也大惊失色,她说:“怎么会呢,我们出来时不是还点了名,确定所有人都在了才上来的吗。”然而她的目光急切地在整个队伍中搜寻了几个来回后发现,的确没有那个学生的身影。
这时有另一个学生面色迟疑地走过了,犹豫了一下,说:“老师,刚上来的时候,赵青姚说他有东西落下了,让我们先走,他等一下就追上来了。”
金澜赶紧问:“那是回植物园了吗?”
这样一问那学生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整句话。金澜走过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说:“没有关系的,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师兄在这儿呢。”
学生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看到他往入山口处走去了,但是我当时没有多想,还以为他是内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一下,只是不好意思明说……师兄,我错了,我当时应该跟你说的。”
“我这就去找他,你们先吃饭吧。”周老师皱着眉头,一路上都是她负责点名,因此此刻出了差池心中难免不安。
金澜拦下了她,只说:“我去找,那里面路不太好走,我比你体力强一点。”他想了一下,又说:“我先去,你报警吧。”言毕,他转身向入山口走去。
这时晚风起来了。人们常说这山中清凉,不知山风的厉害与霸道。风从山尖倾势而下,势不可挡,漫山的树,有深有浅层层叠叠的绿,被风推着攘着,瞬间一齐以卑微姿态俯身倒下。
第79章 显山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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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通道的入口处在路的另一侧,金澜不得不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沿着山道转到山的另一侧。此地地势本就高,另一侧视线更是开阔,放眼望去,山下田野和远处城市尽收眼底,实际距离虽远,但因为居高临下,就连天角的云彩也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似的。金澜看着陡峭的山崖青壁,心中更是紧张。正是傍晚,上午或下午进山的游客三三两两地从里面出来,只有他反其道而行之,逆着人流,向纵深处走去。
挂在山腰的太阳体力不支似的,腿脚一软,随时准备滑到山脚。他沿着景区为游客开辟好的小道走了一会儿,但总觉得不对,那个学生的行为比较反常,真的会规规矩矩地按照正常路线入山吗?
越是想心中就越是慌张,但又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了一阵,眼看着天色晚沉,山中的空气逐渐冷滞,周遭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下尤其清晰,像是风吹林叶,又像是什么动物在爬行,此时金澜已经顾不上身体上的疲乏了,一颗心满是焦躁与慌乱。
幸运的是,他遇上一位上山挖野菜的老农,于是上前打听,老农想起刚刚好像是跟一个男学生擦肩而过,而他似乎朝山中一处野湖走去了。
金澜经他指点,也朝那片湖走去了。刚下过雨,泥土松软,树林中潮意更盛,似乎可见细小的水珠覆在衣服上,再单薄的衬衫衣角也翻飞不动;裸露处的锁骨处、手腕上像被保鲜膜裹着,闷闷地,透不过气,还有一层痒意。金澜走得急,不小心踩到一棵树边露头的野菇,发出咕叽一声,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旁边一颗老树,却抹了满手的青苔,腥气弥漫在半空中。远远望到湖边的隐约人影,他定了定心神,提腿加快脚步向目标走去。
略过重重枝叶遮挡,终于看到赵青姚只是愣愣地坐在湖边,人还完好,金澜心中那根弦松了下来,满身的疲惫再次涌上来,胳膊腿都沉得不行,再也不想走一步了。
“是青姚吗?赵青姚!”他拎起力气喊了一嗓子,声音在树与树之间来回碰撞回响。那个瘦弱而清秀的男孩转过身来。“我是金老师——”他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殊不知脚下这层朽叶只是虚虚地掩在一个凹处,他一脚踏空,摔了一个十分利落的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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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纬秋在仓库整理了一天货物,临近吃饭时才出来,原本他还心事重重,在想再碰上金澜该如何表现,可带着一身灰出来之后,只见他那些学生与同事全都站在门口的路上,并不进来。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金澜。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过来,问。
周老师一脸担忧地转过身来,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我们有个学生跑进山里去了。”
“……金澜去找了?”他有不好的预感。
周老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但也来不及想这些事,只点点头,“刚去了没两分钟,我已经报警了。”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洛纬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吼道,不带丝毫的迟疑与思索。他轮廓深,眉目的线条本就较为张扬,眼如幽邃深潭,不属于和善的面相,平日里冷冷地瞥人一眼的威力就不可小觑,更不用说真心实意地瞪着眼吼人了。
周老师被吓得浑身一颤,她本就心怀愧疚,情急之下更是眼角泪花泛出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洛纬秋。
“你吃错药了!”游乐佳听他吼人,心中也很诧异,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过来,对着周老师又是作揖又是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姐,他今天心情不好。哎,你给我过来道歉,哎,你去哪儿啊。”
洛纬秋根本不理她,他一个人向那座山走去。
刚入山,他还来不及思索该往哪儿找起,就听到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像是金澜。他循声走过去,为了抄近路,他不走林中那蜿蜒但较为安全的小道,而是冒险从侧坡上一点一点滑下来,为此蹭伤了胳膊肘,还浑然不觉。
慢慢地,那点零碎的对话声逐渐清晰:
“……金老师,我错了,我只是听人说这里有个湖,和我老家的那个特别像,所以想过来看看。”
“……也没有,我只是想我哥哥了,我好久没见他了……”
“对不起……金老师,都怪我,你受伤了……”
洛纬秋又走得快了点,拐过一条小溪,终于见到这对师生。然而撞入他视线的却是金澜极为亲近地揽着那个男学生的肩膀,表情恳切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还极温柔地抚着他的背。再一看那男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小树苗抽出来的最嫩的那一根枝,是一个真正纯粹的小白脸。
两人的头脸挨得极近。
洛纬秋站在地势略高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金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后有个人,他一边转头一边仰脸,眼睛微微睁大。
洛纬秋看着他暴露在外的尖下巴,心里想的是,好像瘦了。
金澜想站起来,但还未站稳就晃了一晃,眉毛拧紧。
出山的路是洛纬秋背着金澜下去的。虽然金澜一开始还想硬撑,但是洛纬秋毫不留情地指出他那脚踝绝对扭到了,就算有他那个小树苗似的学生搀着,俩人一个弱一个残,一步步挪也得挪到半夜才能走出去。
金澜没有办法,重新拥住这阔别已久的肩和背,一条细瘦的胳膊从洛纬秋的颈后传到胸前,洛纬秋一低头,看到手腕处淡蓝色的脉络。一条条一根根的,像颜色诡异的藤蔓,瞬间爬满了他的心。行走之间,能感受到金澜温热的吐气,惹得他后颈有一小块肌肤热了起来。
然而他没走两步又差点罢工,原因是金澜都在他的背上了,居然另一只手还要牵着那少年。他偷偷瞄了一眼,好吧,攥得真是紧。当初他有没有这样紧紧地去握他的手?没有,在外面金澜甚至不愿意被他碰到。
金澜担心自己手脏,不愿意抓紧他,可这在洛纬秋看来,也是他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明证了。
“你们是连体婴吗?”他突然问。
赵青姚伶俐,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知道小路狭窄,这姿势并不方便。他主动松开了金澜的手。
“青姚。”金澜看了他一眼。
“金老师,我真的没事,我就跟在你们后面,你放心吧。”
“你……好吧,这路窄,你一定要跟上。”金澜叹了口气。
听他语调中的不甘心与不放心,洛纬秋突然开口了:“这山上的路是有典故的,专摔一种人。”
随即他又自问自答起来:“负心人。”
洛纬秋不善于讽刺人说刻薄话,本是尖酸的话,经他干巴巴地读课文似的读出来,不引人生气,反而很有喜剧效果。
金澜怔了一下,没说什么。
忽然之间他闻到一股突兀的香味,忍不住低声问:“……这个味道,你喷香水了吗?”
洛纬秋脚步一滞,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真的没有。”
走着走着,洛纬秋听到身后的赵青姚似乎是绊了一下,他心里不忍,于是把金澜放下来,他架着金澜,腾出另一只手牵着那少年,这样拖家带口似地往前走。
三人又走了一段,就遇上了来搜山的警察,所幸只是一场虚惊,于是批评教育了赵青姚几句后又离去了。
出了山,一群学生立刻围上来,金澜立刻不要洛纬秋继续背了。学生们想搀他去吃饭,他摆了摆手,只说自己摔了一跤,身上脏,得先回去洗个澡换衣服,让大家先去吃,不必等他了,于是几个学生又将他扶上了楼。
拜洛纬秋所赐,今天的员工晚餐则是饺子——好消息是,厨房师傅包饺子的手艺相当不错;坏消息是,由于被糟蹋的蒜太多,他们可能得吃一周。
尽管如此节俭,但游乐佳对待客人总是豪爽又大方,她知道学生们受了惊,于是嘱咐厨房今晚不要上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而是让西点师傅做了一个大蛋糕,免费的。学生们围坐在星空下切蛋糕,原本凝滞不安的气氛一时又活泼热闹起来,因为意外而被破坏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看着这一切,当游乐佳路过他身侧时,洛纬秋忽然开口说:“我有点羡慕你了。”
“什么?”游乐佳不解其意。
“你情商真高,”他闷闷地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尖,心中有些后悔说了那种会刺伤人的话,“我不会说话,也不懂怎么对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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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洛纬秋都留着神,可金澜始终没从楼上下来,也没有点餐。他有些担心,端了半盘饺子就上去了。他想着就算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同校的出身还是改变不了的,金澜既然一直是一个温良恭俭的学长,他也可以随时成为一个克己复礼的学弟。
洛纬秋走到楼上,那房门虚掩着,并未关紧,他敲了两下,但来应门的非但不是金澜,而是下午走丢的那个男生。
金澜来得最晚,因此只能一个人住一间,因此这房内不该有其他人才对。
两人四目一相对,都是一愣。
洛纬秋看他的样子,像是刚洗完澡,难言的感觉升腾而起。
洛纬秋阴沉着脸,绕过他,往里走去。而金澜正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还在睡。
身后,那个男生跟过来,主动解释说:“金老师让我吃完饭,睡觉前来跟他聊聊……我来了一会了,他一直睡着,我,就等着……”
金澜应该是回来之后就去洗了个澡,然后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头发没吹,身上也没怎么擦,就换了衣服匆匆躺在床上睡了。他发梢仍是湿的,贴在额前,胸前t恤被之前滴下的水洇透了,还没干,服帖地敷在皮肉上,勾勒出一段曲线。
他说他在这等着,那他有没有盯着金澜看,又看了多久。洛纬秋很难阻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你先回去吧,他今天太累了。”
少年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