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41节
“口味。”颜雪羽垂下眼眸,像在慢慢咀嚼消化这个词。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
“颜哥,不如……”孟澄眨巴着眼,又想往前扑。就算不是他首选的菜,但这样的帅哥也是不容错过的嘛。
“不必了,我对未成年不感兴趣。”
“我,我成年了好吧,我只是长得显小!”孟澄见有人质疑他的年龄,立刻不忿:“啧,帅哥你是不是不行啊。”
“不是不行,”颜雪羽放下酒杯,笑意里透着冰冷,语气却柔和:“我是太懒了。”
他确实是懒,懒得交朋友,懒得进行一切不重要的社交。与金澜不同,颜雪羽是真正极少有情绪起伏的人。他视情绪为一种能量,像惜命一般珍惜自己的情绪,绝不肯轻易消耗。他曾经被这样打趣过:“小颜这个性格吧,真的适合去外科,就算他上午知道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下午还是能平静地拿刀上手术台啊,手都不带抖一下的,稳得很!”
颜雪羽像一片冰湖。
但其实也不要紧,有这张脸在,人又聪明,家世还好,从小到大有多少人追着他,围绕着他,他从未真正品尝过孤独的滋味。
然而他初见金澜时,看着他那双如秋水般平静的眼睛,还以为遇到了自己的同类,才第一次想要从厚重的外壳中伸出手触碰一下同伴。然而在慢慢相处过程中,他才发现,金澜这片秋水,是入不了冬的。是否会起波澜,要看有没有风拂动他的水面——他很容易受人干扰,做不了自己的主。
同时在旁观的过程中,颜雪羽还深深地明白:金澜愈是竭力想让自己保持淡泊,情绪反而泄露得越严重,愈是不可能如愿。
他们两个人,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怎奈相处过程中,他却偏偏处出了一点不咸不淡的滋味。
洛纬秋很快就从厕所回来了,然后拿起外套就想走。
“哎。”颜雪羽开口了。
洛纬秋疑惑地看着他。孟澄在一旁紧张起来:颜哥这怕不是记上仇了,打算告状吧?
“你……路上慢点。太晚了。”
然而就在欲言又止的拉扯过程中,总是众星捧月待遇的颜雪羽,突然尝到了一点孤独的滋味。
洛纬秋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人影中。
孤独会让一个人的心变小,他最终还是没有提醒洛纬秋有关手机的事。
“哇塞颜哥,谢谢你成全我,替我保密!”孟澄瞬间忘记了刚刚的不忿,他长得本就眉清目秀,闪烁的光打过来,正巧一点朦胧的粉色落在了他的眼角,竟显得还有几分娇俏。
颜雪羽还是在阴影中纹丝不动。他今晚大概也喝了不少,但声音中毫无醉意:“保密么,我是专业的。”
别人的秘密如是。
他自己的秘密,亦如是。
第44章 并行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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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人回消息,从热切,到渐渐冷却,心里似乎明白这次大概收不到他的回复了——这种滋味,与受到打击时那种瞬间冷水浇头的感觉并不一样。
这种期待褪去之后,心里一半是寂静,一半是小火慢灼的煎熬的感受,更像是初冬时节淋了一场不大的雨,并不至于将人冻死,只是寒冷会一点点透过衣物,渗入体肤。
露着寒意的水淌到心里,于是连小火都熄了,心上只有寂然而已。
金澜在电脑前等着洛纬秋回消息时,心上正在淋着这样一场雨。等到夜深了,他也困了,电脑数次进入睡眠模式后屏幕黯淡下去,又数次被他动动鼠标唤醒。迷迷糊糊之间他想起来曾经他也是让洛纬秋这样等过的,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处处公平,但还是总体守恒。
那一天,最后,大概是两点还是三点,洛纬秋还是回复了,他没有说什么,只匆匆道了晚安。而金澜失去了最初的那股冲动,于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关掉电脑躺在床上,幽幽的月光进入室内,像窥伺人心的魂灵。金澜又看到了天花板上那多年未再刷新漆的毛糙墙皮。白色的墙皮如同龟壳上的花纹裂成一块一块,每一块都至少有一角翘起,露出其后那本质漆黑的水泥墙面。
金澜在黑暗中默默看了会儿,他觉得他的心也是如此。
表面如何矫饰,一经松懈,还是会有露处原貌的时刻。
自那天过后,金澜发现自己居然是按时上线——虽然以前也经常如此,但多是出于某个原因,比如升级,比如开荒,而现如今不用升级了,开荒事宜也已经进入平稳阶段,所有人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甚至缺勤几次也可以。
所以金澜心里知道,他按时上线,只是想借“望月”这个身份再同洛纬秋多说说话。
网上的人爱把不同的号叫马甲,金澜于是想,那他就有两个马甲了。
一个是望月。可以和思思一起做任务,两个人在一个团队里共进退,去体味现实中没有的紧张刺激。
一个是现实生活中的金澜。沉静话少,偶尔会因为一点琐事给洛纬秋发个信息。而洛纬秋的回复绝对称不上生疏,他这个人虽然看着不好招惹,但一旦被他视为自己人,也会时不时流露出亲切的一面,甚至偶尔还会开个极冷的玩笑。
有无数人认识思思,也有无数人认识洛纬秋,然而认识思思的人绝不知道屏幕后的她是怎样的,认识洛纬秋的人也不会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金澜觉得自己简直是贪心极了。洛纬秋的每一面他都看到了,并且都想拥有。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是在高空走钢索,是总有一天要摔死自己的。但眼前的欢愉实在是太美妙,他像融化在蜜糖中的蜜蜂。
在甜蜜面前,没有悲惨的下场或后果,一切都是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自作自受。金澜在看到思思与盼柳一起打竞技场一起做pvp的任务时,脑子里经常浮现出这句话。他没有资格吃什么醋,于是这只能叫自作自受。
pvp时盼柳就会拉着思思上麦,思思的话很少,只偶尔在关键时刻在会开口提点一下。金澜也经常挂在那个房间内,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在那儿旁听。思思下线后,盼柳还会拉着金澜闲聊,她心思单纯,即使隐约能感觉到这个望月是潜在情敌,但还经常口无遮拦,她说你知不知道,思思在竞技场里有多么厉害。
话里话外,全然一派仰望偶像式的爱与敬。
“我知道啊。”金澜打字。
有时候金澜也不想听那些喜悦与爱意难以掩盖的话语,于是找个借口就要下线。在退出聊天室之际,他发现茄子在聊天室的另一个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金澜无法点评别人的情感,毕竟他连自己的情感都处理不好。
还是得尽快攒金将挂件买回来,他想。
只不过,官方严禁买卖金币,而攒金的途径就那么几样。情急之下,金澜也不是没有动过买金的心思,只不过在他即将以身试法,打开网银准备转账之时,卖家竟然被封号了。
……看来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攒了。
而有时候攒金累了,金澜也会换上那个叫“多肉葡萄”的小号,去做一些比较有趣的升级任务,或者到处走走看风景。
这天他又登录小号,在切换地图时无意中看到“星河谷”三字,想到了他和思思刚开始做就被意外打断的事,于是鬼使神差地切了地图摸过去,果然又发现了那个npc。
他试着上前点了一下。
【系统】[古椿老人]孩子,你来了
【系统】[古椿老人]但我的宝物,只能赠与心意相通、默契无双的一对人
【系统】[古椿老人]去找到你的伙伴,再来吧!
哦对了,金澜想起洛纬秋曾经跟他说过,这个任务得两个人组队做。
金澜切回大号,打开好友列表,果然,思思与盼柳都在竞技场。
看来是不便打扰。
但是要完成这个任务,还必须需要两个号。金澜想了想,只好自己又另外注册了一个小号。
他试着双开游戏,将两个号都移动到星河谷的隐藏任务npc前。
【系统】[古椿老人]孩子,你们来了。
【系统】[古椿老人]我在此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有人来看我了。
【系统】[古椿老人]可惜,你们却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系统】[古椿老人]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树?
【系统】[古椿老人]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不错,这就是椿树。
【系统】[古椿老人]咳咳,可是八千年过去了,我还是孤身一人,空负年华孤对酒。
【系统】[古椿老人]因此,我留下这件宝物,又有什么用呢?
【系统】[古椿老人]不如赠与你们罢。
【系统】[古椿老人]不过,我这宝物可不给不懂珍惜之人。
【系统】[古椿老人]因此,你们须得完成我一个小小的考验。
【系统】[古椿老人]唉,倘使时光可以倒流,我也想回到小时候,珍惜那个人……
【系统】您已接受任务[虽九死尤未悔],当前完成度0/999。
金澜还记得,这个任务就是在本地图的范围内被外力击杀999次,于是他特地走到小怪的攻击范围内,不断的吸引小怪来砍杀自己的人物。
今天没有人带他升级,也没有必要。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操作人物了。
他一个人在这里,做着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任务,只是因为这是他和思思曾经未完成的事。
金澜面对着电脑,面无表情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移动着鼠标。思绪如流水,漫无目的地流淌着。
不经意地一个抬头,他发现任务的当前完成度已经超过了五十。
金澜心中小小地讶异了一下,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号的等级低,血量少,比用大号来做这个任务耗时少得多。
他想起npc在那几句看似没有意义的话,“倘使时光可以倒流,我也想回到小时候”,原来就是在暗示这个任务适合用等级低的小号来做。
他想他肯定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诀窍的人,但据说完成了这个任务的人还是不多,大概是因为当玩家们第一次升级时,都想着尽快满级,一般不愿意耗费时间在这个没什么用的任务上。而等大家都满级后,完成任务的难度随之涨高,再开小号来做,便更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又不是什么必须获得的重要道具。
可见世上的确有一些事,既不是无法完成,也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看有没有闲人与闲心而已。
还好,金澜觉得他的确是个闲人,也的确有一份多余的“闲心”。
没有目的,没有企图,只是如同按时打卡般一有多余的时间就上游戏刷金,刷累了就上小号完成这个任务。而思思那边似乎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带盼柳玩pvp上。金澜有时候还是会悄悄地挂在他们聊天室的那个房间中。而茄子也总是一个人待在别的房间里。所有人的生活似乎就像几条并行的线,每人在各自的轨道上平稳行进着,或许偶有波澜,但终归安定。
游戏里的聊天记录不会保存,金澜只有当翻看到他与洛纬秋的短信记录时,才会意识到两人上一次互发消息竟是几周之前的事了。金澜看了一眼校历,发现寒假也已悄悄来临。
第45章 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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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的考试周大概有两周时间。每个学院每个专业每个年级的考试交错进行着,在此期间,宿舍楼、图书馆、教学楼里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学生,他们或许拎着包,或许抱着书,穿梭在冬日阴霾深重的日光下。公共区域的灯从早上六点开到晚上十一点,这十几个小时里,每盏灯下都有数个佝偻着的脊背与数张焦虑的面孔。夜深露重之后,在外游荡的学生回归宿舍,所讨论的也不外乎是复习进度与考试重点这一类话题。所幸年轻人的心总是轻快的,大部分考试也并不像人们在社交网站上抱怨的那般难以通过,于是该谈恋爱的还在谈恋爱,想玩游戏的人时不时还要来一盘,在这两周里,整个校园的气氛虽然紧张,但仍不失活泼。
不过如今的金澜是没有考试周这个概念的,但很显然他有比考试周更沉重的任务亟待完成。做研究出成果,到了研二,不上不下,心就不会轻松了。是该往上走还是步入社会,继续待在这个专业内还是转行,拖延症再严重的人都必须要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级作出抉择。——实际上已经有些迟了,对自我规划明晰的人在研一,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你有什么打算?”有一次两人一同站在露天公共走廊的拐角处,小颜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这样问金澜。
金澜没有说话,他在想刚刚汇报的某篇文章中的一个参数。他的手臂撑在栏杆上,半倚半靠着。小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远处分明空空如也,只有天低着,低得快要压倒层层高楼。漠漠灰云像复制粘贴般,凌乱却有序地堆叠着,一齐向天地一线处延伸。
从小颜的角度看金澜,刚好可以看清他下颌到整个侧脸的曲线。金澜的五官绝对不属于深邃有神的那种。那种像雕塑。实际上他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幅蒙尘的山水画。线条简洁,勾勒大方,没有什么浓墨重彩之处,只是淡淡的山与清灵的水。山是略有起伏的鼻梁、颧骨与颌骨,水则都盛在眼睛里了。过于澄净的水面,人往往可以从其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一开始以为是同类,后来发现同途殊归。但渐渐地,颜雪羽承认,他就是喜欢平静如镜的水面,这样的水面的确让人有打破的欲望。可是打破的后果是未可知的,他乐见事物都保持原样,而不想去揣测改变现状的后果,也不想做多余的能量消耗。
他唯一愿意想想的事是,水分明是无色的,而人的虹膜多是黑色或棕色的,那么为什么人会觉得清澈的眼眸像秋水呢?
这是他注视一双眼睛许多次后,仍然想不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