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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科举) 第95节

      书房之中,日头透过窗扇照了进来,摇椅上躺着一个略有几分肥大的男人, 正摇摇晃晃的,闲适极了,屋里的地上摆着冰盆, 多少降了降屋内的热度。
    摇椅旁边站着个小丫鬟,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扇子, 替摇椅中躺着的人送来清凉的风。
    这般岁月静好了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一道谦卑的声音:“大人,学生赵勤求见。”
    摇椅中的男人听见声音, 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嗯”了一声,又懒散地道了声:“进来吧。”
    屋外的小厮听见这道声音,才替赵勤掀开帘子,将他让了进去。
    赵勤许是方才顶着日头一路走过来的,额头上被热出了汗, 一进书房, 迎面而来的凉意顿时让他心中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不过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很是恭敬,也不管摇椅中的人是不是睁着眼睛, 还是躬了身子,拱手行礼,口中道:“学生见过大人。”
    直到此时, 孔建安——也就是摇椅中之人, 才掀起眼帘, 许是太胖了的原因, 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即便睁开了,也并不如何大,甚至像极了两条缝。
    “赵勤啊,刚从哪儿来啊?”
    他大概是被热得有些困顿,声音都懒洋洋的。
    赵勤闻声便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刚从外头打听消息回来。”
    他这话说罢,孔建安还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显然是兴致缺缺。
    赵勤心下无奈,暗道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跟随呢,但想归想,口中还是不由得主动交代:“是关于那位,刚被陛下任命为兴化府通判的沈大人——沈伯文的消息。”
    他自称学生,其实并不真的是孔建安的学生,若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落第举人,没什么资格称呼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正四品的知府为老师,而且自己乡试的时候,孔建安也并非是自己的座师,这般称呼,也不过是为了套套近乎,类似于晚辈,属下这般的自称罢了。
    听到“通判”两个字,孔建安总算是有了反应。
    摇椅也不摇了,虽然还没坐直身子,不过总算是把眼睛又睁大了点儿,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他从一边的小几上的果盘中拿了颗龙眼,慢条斯理的放入嘴中,吃完之后,把核吐了出来,才总算是出了声:“说说罢,你都打听出来什么了?”
    孔建安只不过是懒散,并不是傻,若真的傻,当然也做不到大周的四品官。
    既然不傻,自然知道“通判”这两个字的分量。
    赵勤闻言,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开始将自己这段时间通过一些京都的友人们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他虽然科举上的运气不太好,不过除了这点,他在算学上颇有一套,属于是孔建安的钱袋子师爷了,而且在打听消息上却颇有一手,三教九流,各处各地的朋友都有一些,故而他能留在孔建安身边,全靠这两个优点。
    “回大人的话,咱们这位新通判,来头可不小啊。”
    “细说。”
    赵勤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道:“沈伯文,字延益,籍贯是南直隶广陵府长源县,癸卯年的榜眼,乡试座师是长公主驸马范学士,会试的座师则是褚阁老,殿试之后便被陛下亲点进了翰林院,据说颇得范学士与苏掌院的赏识,被荐到陛下跟前,为皇长孙讲学。”
    听到这儿,孔建安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毕竟他自己也是堂堂的两榜进士出身,现下听到关于沈伯文的这些消息,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赵勤一见便知他这是不想听了,毕竟自己方才说的这些,并不如何关键。
    关键的则是:“除了这些之外,学生还打听到,他的妹妹嫁给了谢阁老的幼子,也就是癸卯年的状元谢之缙,亦是他的同年。”
    这个消息倒是让孔建安来了精神:“这沈伯文,难不成也是出自什么我没听过的世家不成?”
    赵勤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甚至他还只是个出身乡野的农家子。”
    “农家子!”
    孔建安闻言就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个不停。
    笑罢之后,他才道:“这就是你说的大有来头?赵勤啊,你是不是被这兴化的太阳晒昏了头?”
    “大人明鉴,学生并非胡说八道。”
    赵勤却没有笑,面上神色反而还严肃了几分,“他的授业恩师,是韩辑,韩先生。”
    他话音落下,孔建安面上残存的笑意顿时凝固了。
    半晌过后,他才缓缓开了口,语气中带着疑问:“真是那个韩辑?”
    赵勤点了点头,又道:“的确是那一位,听说沈伯文就是他在广陵府收的弟子,只教了一年,便从一个乡试落榜三次的举子,成了解元。”
    “那还挺厉害的啊。”
    孔建安不由得脱口而出。
    说完就顿住了,为了掩饰尴尬,清咳了两声,才继续道:“那怎么本官没听到韩辑重新入朝为官的消息?”
    “这个学生便不得而知了。”
    赵勤老老实实地道。
    不过这些消息对孔建安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终于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想了半天,才道:“既然他是韩辑的弟子,那得了陛下的青眼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至于这个沈延益本身,自己本事应当也不赖,如若不然,也不会刚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就被升到了一府通判。”
    “大人说得是。”
    孔建安说完这番话,却又重新躺下了,甚至还闭上了眼,口中道:“不管谁来当这个通判,跟本官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官也不过是想混混日子,早点儿从这个破地方调走罢了。”
    赵勤无语。
    但是他知道孔建安说的都是实话。
    这位大人胸无大志,正儿八经地考上了进士之后,就以混日子为前途,外放时也一向都是萧规曹随,没干过什么实事儿,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不会特意去鱼肉百姓,但也没闲到专门当个包青天。
    这位的仕途,突出一个“混”字。
    正当赵勤想着自己带来的消息也说完了,要不要先行告退的时候,就听见摇椅中已经阖上双眼,又优哉游哉晃了起来的孔大人,小声地道了句:“就算是慌,也轮不到本官,该他黄林慌才是……”
    赵勤心中一凛。
    看来自家大人只不过是面上糊涂,心里倒是门清儿。
    ……
    位于兴化府东城的同知府之中,孔知府口中方才所说的黄林,也就是黄同知。
    也在跟自己的幕僚议事。
    话题的重点,自然也是沈伯文这位即将到来的兴化府通判。
    赵勤能打听到的那些消息,黄林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和法子能打听到。
    在听到沈伯文已经做过杭州府的乡试主考官之后,他的眉头便皱得死紧,像是能夹死苍蝇。
    黄林跟胖胖的孔建安完全是两种风格,但却比孔建安更像个读书人,他身形削瘦,面容严肃,已经蓄须已久,修得极为用心,身上的官服很是合身,说话也慢条斯理,声音清楚。
    然而,相较于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的孔建安,黄林却只是个举人出身。
    举人出身,补了个县令的官儿,熬了许久,才终于熬到了如今同知的位置。
    “此话当真?”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只不过是又问了一遍。
    幕僚当即称是。
    黄林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虽然没有冷笑一声,但话中意味却不怎么友好:“三十岁的乡试主考官,可真是简在帝心,年轻有为,令人艳羡啊。”
    幕僚很是清楚自家大人因为举人出身,一贯对这些很是敏感,闻言也不敢出声。
    好在黄林说完这句,便没有继续围绕这个话题继续往下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低头啜饮了一口,放下茶盏,食指在桌上敲击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道:“老邢那边的事儿,捂紧点儿,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跑出来了,本官可不想为他得罪了前途无量的通判大人。”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幕僚却已经习惯了,闻言便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行了,你去吧。”
    “属下告退。”
    看着幕僚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头,黄林才理了理袖口,站起身来,往后院走去。
    ……
    另一头的沈伯文一家,已经下了船,又换乘了马车,继续往兴化府的方向驶去。
    沈伯文对于自己晕船这件事已经麻木了,也彻底认清了自家人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晕船的现实。
    是的,说的就是霁哥儿。
    非但不晕船,也没有出现像沈老太太所担心的那些水土不服的毛病,生龙活虎得厉害,甚至因为已经会走了,经常扯着他或者唐阔的袖子,想去外头玩儿。
    于是乎,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原本白白胖胖的霁哥儿,如今已经变成了小黑胖了。
    让沈伯文真是哭笑不得。
    但随即想到多晒太阳对小孩子的骨骼发育有好处,倒也没有制止,甚至还安慰起了周如玉。
    “没事儿的,他是个小郎君,现在黑点儿也没事,多晒太阳能长高。”
    沈伯文对上自家妻子将信将疑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可能是觉得语言还不够支撑自己的说法,看了看在旁边的小黑胖,一把将他抱了过来,递给周如玉,证实似的道:“你看他现在是不是结实多了?”
    霁哥儿现在已经长得颇为结实了,周如玉一时不妨接到手中,顿时被沉得差点儿抱不住。
    沉了口气,才抱回怀中。
    可能是事实胜于雄辩,她不得不承认:“确实,霁哥儿是比先前要重了。”
    只是看着自己原本白白胖胖的孩子变成如今这样,还是有点不忍直视,特别是在珏哥儿与阿珠的白净对比之下……
    把霁哥儿交给妻子,沈伯文一回头,就瞧见沈珏正偷偷从马车中的箱笼中,悄无声息地掏出一本书,正打算打开看,下意识抬头看向父母这边,于是乎,就跟自家阿爹好整以暇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沈珏:“……”
    老老实实地将书又放了回去,随即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爹,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兴化府?”
    沈伯文也不故意恶趣味地揭穿自家长子试图在车上看书的事了,不过回头私底下还是要交代几句,毕竟在车上看出容易坏了眼睛。
    “爹先前问过阎师爷了,应当还要再走三天,才能到兴化府城。”
    沈珏闻言便“噢”了一声。
    沈伯文笑了笑,便转回身子,对周如玉道:“阎师爷先前同我说,前面应当有个驿所,到了地方之后咱们就下车,今日歇在驿所,明天再赶路。”
    听他说完这句话,周如玉不由得松了口气,“好,都听相公的。”
    沈伯文自然明白自家娘子为何松了口气,愿意都在于虽然坐船太过无聊,可坐马车,实在太受折磨,要不是外头的日头实在太大,沈伯文也不愿意总是坐在马车中,觉得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
    出现这种情况,除了是因为马车的防震不怎么到位之外,糟糕的路况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毕竟在没有水泥出现的时候,就算是用碎石子修的路,也算得上是极好的路况了。
    不过很显然,兴化府这边并没有这样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