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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起居郎 第72节

      文鹃没有再结旁的亲事,只把未婚夫的藏书全搬了过来,闲暇之时手不释卷,肚子里的墨水远胜过只知道爬树逃课的叶汝真。
    文鹃细听了一会儿:“有的对,有的错……嗐,梦里背书,先生又不考的,背对背错有什么要紧?”
    说着便出去了。
    叶汝真心说当然要紧。
    背对了,便是一场好梦。
    背错了,便是一场噩梦。
    风承熙眼睛紧闭,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叶汝真赶紧推了推他,低声叫道:“陛下?”
    这一下大约是叫错了,风承熙猛然抓住她的手,额头有冷汗沁出来,第一次发作的痛楚,穿过多年的时光,在梦境里撷住了他。
    “风承熙,”叶汝真立即换了,“风承熙,你醒醒。”
    这一声把风承熙从梦境里唤出来了。
    睁开眼看到叶汝真俯身看着他,眸子温润柔亮,里头全是担忧。
    风承熙张开手臂,把她抱在胸前。
    抱着她的感觉,好像能填补生命里的空洞,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完满踏实。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叶卿,有你在真好。”
    叶汝真伏在他的胸前,隔着一层薄被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心里也稳当了不少:“你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不单会耍酒疯,还会做噩梦。
    *
    等两人梳洗好来到厅上,白氏和文鹃已经在等他们了。
    文鹃把一碗红油抄手端到叶汝真面前:“这是你最爱吃的。”
    叶汝真尝了一个,立刻眼睛一亮:“外祖母亲手做的?”
    白氏看着她含笑:“这一路上赶的,前阵子好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掉了,如今回家了,给你好好补一补。”
    又端了一碗到风承熙面前:“明德尝尝我的手艺。你是吃惯了御膳房的人,莫要嫌弃。”
    叶汝真刚想说“他吃不了辣”,就见风承熙甚是恭敬地接过碗,然后勺了一只到嘴里。
    叶汝真:“……”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舌头破了?
    风承熙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精彩,以惊人的毅力将那一口咽了下去。
    叶汝真立即把抄手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给风承熙换了一碗白粥。
    这一下更惨,白粥是烫的。
    最后好容易吃个肉包,还发现里面有花椒。
    一顿早饭吃完,风承熙差不多是受了一趟刑,上了马车都还是蔫蔫的不说话。
    当然,他那饱经摧残的舌头也着实说不出话来。
    叶汝真的意思是找个大夫看看,让他留在家里养一养,反正她今日是去萧家访友,算是私事。
    风承熙一听“萧怀英”的名字,便支棱了起来,只是声音含混,影响了大义凛然的气势:“萧怀英可是此事的重中之重,我怎能不去?”
    陛下有要事,叶汝真自然不敢再多置喙。
    马车行到一半,她下车走向一处卖点心吃食的摊子。
    她照旧挽着老气的发式,穿着严实的衣裳,浑不像街上旁的女子发式繁复柔婉,衣裙更是轻盈明艳。
    但夏日的盛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世间所有的光彩仿佛都向她倾斜,她站在那里,连买东西的模样都闪闪发光。
    风承熙忽然感觉不到舌头疼了,早上遭的罪也烟消云散——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看叶卿穿女装还来得开心的呢?
    叶汝真拎着点心盒子上来,就见风承熙手撑脑袋,歪头对着她,眉眼都带着笑。
    叶汝真:“……”
    她把手里的点心盒子递过去,“这是雪络丸,又甜又清凉,你含在嘴里会舒服些。”
    又叮嘱,“别多吃啊。”
    雪络丸一粒粒雪白浑圆,幽香扑鼻,风承熙含了一颗在嘴里,一缕清甜霎时化开。
    当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
    萧家在北大街,大门紧闭。
    叶汝真叩响门环,管家出来应门,只道:“少爷身体不适,概不见客。”
    说着就要关门。
    叶汝真忙道:“刘叔,是我啊。”
    管家叹了口气:“少爷说了,谁也不见。”
    大门“哐”一声,在叶汝真面前关上。
    风承熙淡淡道:“架子还挺大。”
    叶汝真想起自己当初来向萧怀英辞行时,管家也是这样的神情,半是惋惜,半是无奈。
    马车转道去织造署。
    两人自然没说查蜀锦的事,风承熙小心翼翼地扶着叶汝真,仿佛叶汝真已经身怀六甲一般,向人道:“我今日陪娘子逛街,寻思着挑几件布料给我娘子裁新衣,结果逛了一圈,一件像样的料子都没看中。听说最好的料子都在织造署,把你们这儿的好料子都拿出来瞧瞧吧。”
    叶汝真听着,心道这着实是难为他的舌头了。
    织造署的人赔小心道:“大人与夫人请往这边歇歇,现今京里来的御史大人正在同杨公公说话,在查蜀锦之事……”
    叶汝真与风承熙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巧了不是?
    不等风承熙说话,叶汝真道:“你去跟崔大人说一声,就说我们来看料子。”
    果然,崔复和织造监察太监杨公公很快迎了出来。
    风承熙表示不耽误两人办正事,让两人忙两人的,“离京之时,舅兄也再三交待,说陛下心系此事,若是能早日查明,陛下定然欢喜。”
    崔复顿时干劲十足,催促杨公公。
    “宁氏的蜀锦前两年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选上入贡。但这两年不知怎地,一年不如一年,瞧瞧这花色,这质地,还有,连光泽都差强人意。”
    杨公公一面说,一面带着人抖开一匹蜀锦。
    叶家做的就是布匹生意,叶汝真从小到大穿的都是最好料子,风承熙更不必说,两人一眼望过去,就发现这匹蜀锦确实花样陈俗,质地粗糙,光泽暗淡,上不了台面。
    崔复对这些倒不是太在行,但看叶汝真与风承熙的脸色,便知道杨公公说得没错,“整个蜀中难道就找不出第二家能做蜀锦的?我瞧着这一匹倒是挺鲜亮的。”
    崔复说的是旁边那一匹,杨公公把它取下来,同样展开。
    屋内顿时亮了亮,这匹布宝光灼灼,柔亮动人,光华流动,眩目至极。
    两匹布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这才是蜀锦嘛!”崔复赞道,“何不选送这一匹?”
    杨公公道:“这是林家布庄的。”
    崔复:“那又如何?”
    杨公公面有难色:“大人总该知道,宁氏是萧大将军的儿媳,她的儿子萧怀英尚领着织造署提调一职,若是萧公子不松口,老奴也很难换人。更何况这里头还关系着太守大人的面子。大人也是官场中人,该知道这里头的难处。”
    崔复皱眉:“你是说,宁氏自己做不出像样的蜀锦,宁愿让蜀中断贡,也不让旁人出头?”
    “不敢,老奴可不敢这么说。萧大将军当初随先帝平定南疆,战功赫赫,天下知名,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咱们感念他为国为民,也不好太为难他的后人不是?”
    崔复道:“这话说得不对。战功归战功,难道有战功,子孙便可以欺行霸市,乃至怠慢上贡,惹得陛下亲自动问?”
    杨公公只赔笑,不敢接话。
    叶汝真道:“料子倒真是好料子。我在蜀中这样久,还没听过林家布庄呢。”
    杨公公道:“说起这林家,乃是织造上的后起之秀,去年年底才从江州过来。因锦州乃至蜀中的蜀锦是宁氏一家独大,林家也没做成什么生意,叶夫人不知道乃是常情。”
    风承熙忽然开口道:“他家的料子能摆在宁氏之侧,显然也有几分来历。宁氏身后有萧家,这林家身后不知又有谁?”
    杨公公笑道:“二位大人皆是读书人,说起林家,定有耳闻。林家的老太爷姓林名敬,当年官至太傅,乃是名动一时的帝师。”
    叶汝真心中一跳:“你说谁?”
    “原来是林敬老大人啊。”崔复的语气充满景仰,“林老大人清标傲世,风骨无双,身居帝师之位,依然不恋权势富贵,辞官还乡,视名利权位如浮云,实乃我辈楷模。”
    叶汝真忍不住望向风承熙。
    风承熙原本正扮演一名俯首贴耳的赘婿,一脸讨好地贴在她的身边,此时却是垂下了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艳丽的笑意。
    “……原来是他啊。”
    58.&&五十八&& 求子
    江州就在锦州左近, 又被称为锦州后花园,马车不消半日可达。
    林敬告老还乡之后,专心闭门著书立说,闲来焚香抚琴, 修身养性, 每年州学取士时受邀坐在首席, 选拔江州英才。
    年轻学子皆以文章被林敬取中为荣,连同一些清雅诗伎也投诗拜见。
    女伎投诗乃是增脸面的事, 一般文人雅士皆不会拒绝,说不定还相应相酬, 成就一段佳话。
    但林敬从来不假辞色, 寒门学子的文章一律悉心批改,女伎的则一律封还。
    清正之气,名满江州。
    “我以前好像是听说过江州有个老头特别不近女色, 名气特别大, 连瑞王都请他上门做客来着。”
    叶汝真道,“没想到就是林敬。”
    马车在驶往江州的路上, 时值正午,太阳热辣辣照下来,即使马车两边的竹帘都高高卷了起来, 风也没办法完全带走车内的热意。
    叶汝真包裹得严实, 一面说一面把团扇打得飞快,但这点凉风杯水车薪,她整个人都沁着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