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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第82节

      第83章
    六皇子是在赶往宫里赴宴的路上遇刺,刺客潜伏闹市,伤了不少人。
    很多人亲眼所见,刺客黑衣遮面,训练有素,用的是黑弩。这种强弓,军中才有。
    六皇子伤在后背,险些丧命。
    出了这样的事,人人心思各异,中秋宫宴匆匆散宴。
    圣人大怒,立即传京兆尹和负责城中巡警的将军们,痛斥责罚,命他们速速抓捕刺客。
    天子脚下,闹市之中,青天白日刺杀皇子,这还了得?
    宝鸾心急如焚,顾不得宫门新颁的禁令,亲自驾车,态度强硬,命守宫门的将军让路:“鲁将军,你不放行,我就睡这了。”今日在西门巡视的人,正好是鲁将军。
    鲁将军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位娇花软玉的公主,汗急出一层,忽见公主一甩缰绳,从车头跳下。
    “公主小心。”鲁将军吓一跳,万万没想到她会从那么高的车头往下跳。宝鸾挥动手里的象牙柄马鞭,不要人扶,踉踉跄跄几步,自己站稳:“你放不放?”
    黛眉紧攒,琼鼻吸几吸,嘴高高嘟起,是要嚎啕大哭的架势:“不放?”
    宫门不能硬闯,闯也闯不过去。对付将军,公主耍无赖的眼泪最管用。
    鲁将军头皮发麻,恨不能吼两嗓子。但这是公主,不是他的妻女。他不敢凶公主。
    左右为难,忽然想到六皇子。这位近来结交的殿下,人很是不错。听说他遇刺,虽不知内情如何,但总得表表心意。
    要表心意的鲁将军,这就不为难了。他对宝鸾拱拱手,走到一旁,转身背对着走进旁边的宿所。
    甲士们见状,心领神会。将宫门打开后,几个甲士假摔在地,装出阻拦未果的样子,对着扬长而去的公主车骑高呼:“殿下,不能出宫!不能啊!”
    宝鸾奔赴班哥居所时,班哥正在见幕僚们。
    临时住的地方是一处前朝罪官抄家后的宅院,附有一小小的园子。长安地贵,寸土寸金,亲王府的规格也大不到哪里去。这里明显不是亲王府规格,却也算不得简陋。
    权贵人家多在城外另修宅院大园子,能在城中迅速找到一处适合皇子身份居住的地方,施居远费了不少心思。
    施家世代居长安,族里没有出过什么高官,乍一看不显眼。一代累一代的人际关系,与城中所有人家都有往来的盘根错节,是班哥选中施居远的原因。
    这次行刺的消息能快速传进宫里,舆论亦似潮水般涌起,施居远功不可没。
    班哥伏在软榻上,后背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披一件雪青锦衣,面色苍白虚弱。
    石源跪在榻前,钱疏和施居远眼神责怪瞪着他。
    刺客是石源的人,班哥受伤的地方再往里深半寸,就会伤及脏器。大家责备石源,也是情理之中。
    石源平时恃才傲物,是个金木玉石无所不精的世家子,家里虽有世袭的爵位,但在朝中说不上话。石源出现人前时,不是一副白衣翩然不染尘土的模样,就是一副伤怀感秋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大家忍他很久了。
    以谪仙自比的石小侯爷,此刻不再是仙人欲腾云而去的高冷。他垂头跪着,满是愧疚,洁净的衣袍黑一块白一块,皱得不成样子,也不敢伸手捋一捋。
    施居远也是世家出身,和石源比其他人亲近,揶揄起来更是往痛点戳:“呔,你衣服脏了,不去换一件?”
    石小侯爷,爱干净爱成一种毛病,衣袍皱了要换,脏了要换,曾一天换过十身。
    钱疏捋胡,左右看几眼,叹道:“小王哪去了?他嘴皮子厉害,遇到恶狗挡路,他一张嘴,狗都怕。”
    说石源是狗,让王朗来骂。
    石源咬紧牙关,恨不能对嘴几句,刚一抬头,目光触及榻上负伤的六皇子,脑袋又重重低下去。
    “好了。”班哥不让钱疏和施居远再说,命石源起来:“你听命办事,无需自责,起来。”
    石源不肯起。
    钱疏和施居远也觉得他不该起,六殿下以身犯险,你怎么不劝阻?
    行刺是早就定好的计策,为了打消圣人猜疑。有时候诛心的念头,往往能致人死地。一个儿子的背叛,势必会让天子对其他儿子们提高警惕。这是人的本性,天子也不可避免。
    刺杀归刺杀,不是真的要让六皇子涉险。最初想的是,找人扮刺客闹一闹。六皇子说不行,有虚张声势之嫌,反而更让人起疑。
    幕僚们也知道做戏要做全套,但不想损伤皇子玉体,所以没人敢提。六皇子自己提出来,于是才定下假戏真做。
    商量的时候,说好伤在手臂肩膀,受点小伤。不成想,殿下另有吩咐。
    “既是刺杀,自然是为取命而来,不重伤,如何说得过去?”班哥自己觉得没什么,反过来安慰他们:“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钱先生,替太子求情的奏折,让小王多写几份,务必用词谨慎但情不可少,等明旨下来,立刻往外发。”
    指了指施居远,只有一句话:“随时注意京中动向。”
    又命石源:“让你族里的兄弟,想办法往西北调任。”
    六皇子以退为进,不仅仅是自导自演行刺一场。
    班哥轻描淡写吩咐,好似不是趴在榻上受伤奄奄一息,而是潜龙盘踞,任大风大浪雷雨肆虐,他平静的笑容能装天下事。
    屋里几个人全都湿了眼睛,感爱敬佩地望着这张过于年轻过于英俊的面庞,谁都不会想到他今年再长一岁也是少年,只觉是常青松柏,让人心安。
    侍从敲了敲窗:“三公主来了。”
    话音落,屋外传来呜呜的哭声,从院子里一路哭进屋:“班哥,班哥。”
    班哥从玉枕上撑起双臂,大家连忙阻拦:“殿下,快躺下。”
    班哥哪里肯听,他仰着脖子往外看:“小善,慢点,别摔着。”伤口拉扯,痛得眉头一皱。
    秋风灌进屋里,香扑扑的,是公主身上熏的香。宝鸾越过人群,伏到榻前,眼泪汪汪:“班哥,你好不好?”
    班哥忍着痛坐起来,一双手臂将宝鸾揽在怀里,任由她趴在胸前哭泣:“我……我……”哭得太伤心,话不成声。
    班哥柔柔地抚她后背,声音温和:“太医说,养几天就好了。”
    施居远和石源早就从暗道离开,钱疏不是世家出身,在班哥身边效命也不是秘密,是以留在屋里没有回避。
    此时不得不劝:“殿下,您的伤。”
    班哥不悦地使个眼神,让钱疏退下。钱疏离开前看了看宝鸾,提醒班哥小心为上。班哥面色更加不豫。
    这是他爱护的人,怎容旁人疑心?
    闪过一下子,想到钱疏也是为自己好,不能怪他。但还是不高兴,怀疑宝鸾别有心思,就是质疑他对宝鸾的好。
    他怎会对她不好?
    班哥擦去宝鸾面上新泪,心里一阵阵疼得紧:“别哭,我没事。”
    隔着朦胧泪光,宝鸾在班哥怀里仰起头,缓过一阵,勉强能止住眼泪,打量他面色:“骗人,你的样子,哪里像没事?”
    她还不知道班哥伤在哪里,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他坐起来:“给我瞧瞧。”她要瞧伤口。
    班哥先是羞一下,然后笑得好似金童:“得脱了衣服才行,你真要看?”
    第84章
    他一笑,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不像白纸般惨白,但还是看着虚弱。宝鸾眼里又沁出泪,不为他的话恼,反倒听了高兴。
    还能拿话羞人,说明精神气不错。
    精神气不错,养起伤病就好得快。
    她脑袋里嗡嗡的声音从听到行刺消息时就没停过,此时对着班哥的笑脸,耳边忽然清静,心安定下来。
    “知道你不会给我看。”她一只手揉皱他的衣带,一只手摩挲他的掌心,像是对小孩子说话一般,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好似一高声就会惊到人,嗓子压着话道:“你要好好养伤,好好吃药,你要是不听话,我每天都来啰嗦你。”
    极为寻常的几句话,却是关心到极致才会有的语气。班哥的心,在这软软的声音里,化成软软一滩。
    他见过宝鸾天真烂漫的一面,见过她忧愁哀伤的一面,享受过她的关心,也沉迷她的笑容,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被当成一个孩子让人呵护。
    好似什么宝贝。
    这份全心全意的关切,令班哥酥麻半边身体。他眼里迸出光彩,一眨不眨地看着宝鸾,好似贪吃的稚童,想将这份柔情一点不剩地舔干净。
    侍从来送煎好的药,瞄见公主偎在六皇子怀中,一句一句,掰着指头,似有说不尽的嘱咐。
    六皇子低着脑袋,耐心听从,三公主说一句,他就应一句。星眸浓眉,眼神含笑,仍是年轻俊秀似白玉雕像让人不敢亵渎的模样,神情却和平日全然不同,竟有几分孩子气。
    “吃饭要管,穿衣要管,吃药也要管?”六皇子灿烂地笑。
    “都要管。”三公主小手一挥,让人将药端给她:“来吧,喝药。”
    六皇子故意学三公主努嘴,不乐意:“这药苦,喝完舌头都要苦折。”
    三公主从荷包里倒出糖点心,彩纸包裹着的各色糖点心,小巧精致,指甲盖大小,散在榻上,像是五彩石子。三公主剥开一个,喂到六皇子嘴边:“先吃糖,再吃药,就不苦了。”
    六皇子笑意殷殷,仍是不吃药:“这糖只今天有,还是每天都有?”
    “每天都有。”三公主的梨涡,比糖更甜。
    舀一勺药汤正要喂,忽地想到什么,半空中停住,命人提一只鸟笼来。
    鸟儿试过药,仍旧活泼乱跳。三公主这才放心喂六皇子药:“在外面住,万事都要小心。”
    转过脸,又对侍从们一一交待。
    侍从们都是全家身家性命系在班哥身上的人,不敢不对他忠心,既认了主子,自然一心一意为他考虑。见三公主想得细致,好些事是他们不曾想到的。全都感激她。
    班哥更是喜欢得身上每个毛孔都要涨满,恨不能将宝鸾狠狠抱在怀里亲她吻她。但他不是个急色的人,心里再热,也能压下去,不然也不会视其他美人为粪土。
    六皇子若想要女人,比吃饭喝水更容易。
    喝过药,宝鸾端茶水给班哥漱口,又拿青盐让他擦牙,双手轻按他,哄他躺下。
    班哥“嗯”一声,重新伏到玉枕上。
    看他躺下的姿势,这便知道,原来伤在后背。
    宝鸾小嘴微张,想说他刚才不该坐起来,抿抿唇角,话出口成了别的:“这里你最大,你的话别人不敢不听。按理说,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不该让你听我的话,可总得有人看顾你。你若不嫌弃,今晚我便住下。”
    屋里的侍从们一听这话,高兴得跪下来磕头:“有公主看顾殿下,殿下定能早日痊愈。”
    没有人觉得不该,都只欢喜。
    班哥要说话,宝鸾手指轻抵他唇:“来的时候,我瞧过了,这个地方虽比不得宫里,但收拾得倒也干净别致。宫里不太平,我正好托你的福,出来住几日。”
    班哥黑眸似闪着繁星,仿佛刚刚喝的不是苦药,是烈酒,眼下两团晕红:“怎能让你服侍我。”
    其实很雀跃,激动得想要大喊,太好了!
    他盼的服侍,不是指仆人当牛做马般的服侍,而是指妻子对丈夫的关心熨帖。
    古人内宅中的生活,感情好的夫妇,身份地位再尊贵,妻子也会亲自照顾丈夫衣食起居。如皇后和圣人,康乐长公主和崔尚书,这两人已是女郎中最权势显赫之人,一有空闲,仍会下厨为丈夫作羹汤。
    当然,她们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中流砥柱,有过人的品德才干,才能让妻子真心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