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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话,余途也陪她沉默了半晌。
庭院里只余树叶在风中摇动的蔌蔌响声,和不知名昆虫兀自唱着的小调。
良久后,余途突然开口,打破这一方寂静:“今天月亮这么圆,你想不想摸摸看?”
他说得尤为认真,代露不禁怀疑是他在做梦,还是自己没醒来。
她仰头确认了一遍,头顶清辉遥遥,确实仍是那个距人间千万分之四光年的月球。
“怎么摸?”代露问。
***
代露没想到,十八岁以后她干过最出格的事,竟然是在异国他乡的大半夜,和余途一起……
翻墙。
她小心翼翼地捂着裙摆,从半人高的石墙上纵身跳下去,余途背对着她,但伸出一只手堪堪扶住她的小臂,待她站稳后,那只手迅速收了回去。
他的手心干燥温暖,仍在代露肌肤上留有余温。
代露环顾四周,眼前像是个中世纪的古堡,但残垣断壁、杂草众生。她困惑道:“这是哪儿?”
余途轻车熟路地往树林深处走,潦草解释:“一个荒废了的景点。”
代露顾不上深究,只能跟上他的步伐往前走。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古老钟楼,墙上藤蔓遍布,最高处的时针已经停止摆动,时间像凝固在钟表里。
余途带她从一处小门猫着腰蹿进去,代露心下佩服,他怎么能将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做得如此从容自然,空余两袖明月清风?
钟楼内是一道层层叠叠的木质回旋楼梯,有几分像紫荆剧院的场景。但这个楼梯因为年久失修,踏上去后,不时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空中还飞扬出无数呛人的粉尘。
余途从上方递给代露一纸方帕。
代露捂住口鼻往前走,这回旋楼梯漫长而无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余途拉开一道嵌着铁环的门,示意代露上去。
代露懵懵地走上天台,双眼还因楼道内的灰尘有些难受。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
头顶的无垠夜空是上帝随手泼出的墨彩描金,璀璨的星带从天边倾泻而下,华彩壮阔落九天,整个宇宙银河的中心仿佛在此停留。繁星萦绕下,可以轻而易举地鸟瞰整条阿迪杰河,但维罗纳城的盏盏万家灯火显得飘渺而遥远。
此刻离她最近的,竟是夜幕中那一轮硕大的明月。
泛着如霜的清辉,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而无需言语。
代露真的踮起脚尖,屏着呼吸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轮边缘。
手心仿佛被清利的刃割过,代露知道这是幻觉,却被这抹尤似在梦中的触感甜得笑了起来。
“离月亮很近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一点?”
余途站在一旁,也仰头望着星空,月色将他美丽而清淡的双眼平添一份旖旎,在眼尾晕开,像滴水投入湖面泛起涟漪,若有似无。
“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上台的那天,月亮也是像今天这么圆。”代露低头往下看,眼里蒙上一笼雾气,“但当时在台下看着我的人,现在都去了比月还遥远的地方。”
“他们再也不会看着我了。”
第22章 空山新雨后
Chapter 21
硕大的圆月下,代露清瘦的侧脸透着一抹空寂的淡然。
虽然代露说得语焉不详,不知所指,但余途马上联想到了,当初那张触目惊心的人物小传——在台下看着的人,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余途这才明白,这一天她的心不在焉、言不由衷,不是因为要上台抛头露面,而是因为藏好的伤疤被蓦然揭开,无法与众人共享,只能自我消解。
代露感觉到,余途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听到他低低地开口:“出发前,我看到节目组递来的人物小传。我……才知道。”
他的措辞很谨慎,字斟句酌地避开可能伤人的字眼。代露有些想哭,原来余途早已明晰所有,却从未问过只言片语,只是固执地等到她愿意开口的这一天,就如同他温和而没有攻击性的目光。
代露恍惚想起,离开父母遮蔽的羽翼、告别象牙塔以后,在流光溢彩的城市CBD,人人身着华服傲慢地走过,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过她的情绪了。
她胡乱抹了抹眼角,在泪水中笑道:
“其实我挺后悔,他们出车祸的前一天,还给我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我急着出门和同学玩,没说两句就挂了。要是那天我多聊一会儿,不让他们去走那条盘山公路,该有多好啊。”
她的声音微小而细碎,像初生婴儿的嘤咛。余途却听得胆战心惊,每一句话仿佛都在耳边放大了无数倍,沉沉地环绕着。
“刚开始的那会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爸爸妈妈,想过去,想未来。”代露低头默然地笑着,泪滴如清水洗濯着她芙蓉般的脸,长发在风中四散飞舞,美如天然去雕饰,又渺小的脆弱而易折,“后来好多了,我发现原来一切都已成定局,只能随遇而安。”
代露又仰起脸,清清涟涟的眸底望向余途:“回国后,一直没有回去找你们,因为我不想。”
余途听到这番话,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又如常地看着她。
清冽的月光挥袖而过,似乎在天台留下满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