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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63节

      他顿了顿,用哄孩子似的口吻道:“现在我要断开传音了,红药,你会照我说的做的,对不对?”
    石红药流着泪道:“对。”
    谢汋赞许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石红药宛如行尸走肉,按照谢汋的吩咐将崔羽鳞的死讯告诉同门,又遣人去叶蛰宫和天留宫报信,待安排好一切,她回到自己叶蛰宫小小的卧房中,掩上房门,方才瘫软在地。
    “红药,你回去了么?”耳边传来谢汋的声音。
    石红药抽噎着“嗯”了一声。
    “一切都很顺利。”谢汋道。
    石红药泪眼婆娑:“到底为什么?”
    谢汋道:“你歇息一会儿,晚点来叶蛰宫,我告诉你详情。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石红药哭得更凶。
    谢汋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断开了传音。
    石红药愣愣地坐在房中,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住她。
    她终于回过神来,掏出帕子施了个水诀,擦去脸上的泪痕,便要起身去找谢汋。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屋子角落里有道暗影。
    她心头一突,抓住腰间剑柄:“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那暗影动了动,走到窗前,借着黯淡的暮光,石红药看清那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容貌昳丽,眼角一颗嫣红泪痣尤其引人注目。
    石红药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忘了拔剑。
    那女子薄唇轻启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就够了。”
    石红药浑身战栗,差点两腿一软坐倒下来。
    那女子的声音冷如寒涧,却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东西。
    “放下剑,我们聊聊。”她道。
    第54章
    半个时辰后, 石红药从卧房中走了出去。
    她的眼睛已肿得几乎睁不开,双腿仿佛灌了铅,但还是颤抖着手,捏了个诀, 御剑向谢汋的寝殿飞去。
    谢汋一听说她到了, 便即请她入内, 屏退了侍从。
    他从床上坐起身, 对石红药道:“红药,替我拿个软枕来可好?”
    石红药咬了咬嘴唇, 起身从床尾取了个软枕,像往日一样替谢汋垫在背后。
    动作间谢汋几乎靠在了她怀里,修为深厚、高高在上的尊长忽然宛如稚子般脆弱,单是这种感觉便足以让石红药这样的女子陷得更深,何况还有若有似无的暧昧触碰、萦绕鼻端的心上人的气息, 透过衣衫的温度……
    尽管心境已与先前完全不同,石红药还是红了脸。
    她低垂着头,轻声道:“仙君为何要……”
    谢汋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红药, 我知道你觉得我心狠手辣, 可我……实在是不得已。”
    石红药将头垂得更低,黑衣女子方才的话宛在耳边。
    【一开始, 他会竭力辩解自己是情非得已……】
    谢汋解释了自己经脉的状况, 自嘲地一笑:“本来我已认命, 准备等死,左右没有人在乎我, 这次受了伤我才知道没人在乎我, 你知道我自幼失怙, 只有堂兄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在堂兄眼里,我可有可无,本以为替宗门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直到这回受伤才知道,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宗门的颜面,我躺在血泊中听他们争论,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替我止一下血……”
    他顿了顿,“嗤笑”了一声:“还有小师妹,你或许曾听过些流言蜚语,那些都是谣传,但我对她好是真的,自小我便将她当作亲妹妹,可是她呢,连我伤势如何都没问一句,露了个脸便急着回去了……”
    他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那时候我躺在血泊中,心里想着,我谢汋活了几百年,究竟落得个什么?我便这样死了,又有谁会伤心?有谁为我一哭?”
    【他会说自己如何孤单寂寥,如何无人在意,说不定还会将幼年失怙的经历翻出来说,引得你怜悯同情,对他越发死心塌地……】
    石红药心肠本就不硬,尽管谢汋的说辞和那黑衣女子猜的半分不差,她听了谢汋这些话鼻子免不了微微一酸。
    旋即她便想起那女子的话:【你可怜他,谁来可怜你?】
    谢汋见她出神,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继续道:“但那个晚上偏偏你来了,在我浑身是伤,躺在床上满心死志的时候,你来了……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轻轻将手放在她手背上,既不握住也不放开,感觉她的瑟缩平息后,方才缓缓握住:“就像萧瑟晦暗的寒冬忽然看见庭前的芍药忽然开了一朵,意外又不合时宜,但却那么美,让我知道这人世原来还值得留恋……”
    他顿了顿,凝望她的双眼:“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的在乎我,不在乎我有没有用,不在乎我够不够强,只在乎我这个人。”
    【接下去他一定把你说成普天之下唯一对他好的人,黑暗里的光,让你感到只有你才懂他,才能拯救他……】
    【可若是他真在乎你,又怎么会借你的手杀人,让你的手沾上师父的血?你救了他,谁来救你?】
    石红药发了一会儿怔,讷讷道:“我当真有那么好?”
    谢汋一扫平日的佻达,郑重又严肃地点点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石红药自嘲地一笑:“我生得不好看,性子也不讨人喜欢。”
    谢汋诧异道:“你竟是这么看自己的?傻瓜……”
    【他会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当你飘飘然时,他便会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将来。】
    石红药数着更漏,静静等待着,四五声“嘀嗒”过后,果听谢汋道:“我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弃,我非但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体面地活着,我自己苟延残喘也无妨,但我不能委屈你……”
    石红药抽噎了一声:“可是为什么要害师父……”
    谢汋沉沉叹息:“因为我不能冒险,若是让几位长老知道我将要变成废人,不等我修为尽费他们便会弃我如敝屣。我对不起羽鳞,但是我与他同病相怜,太明白他的感受,与其这样同病相怜,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送他去转生台,于他而言是解脱。”
    【他还会说杀了崔羽鳞送他去转生台是为了他好。】
    石红药噙着泪点点头。
    【他看差不多已将你说服了,便会继续哄你替他办事。】
    谢汋面露痛苦之色:“我实在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可是这世上对我好只有你一个。红药,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对不对?”
    【他会说他谁也不信只信你,只有你不会背叛他。】
    石红药轻轻地点点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涌,她用双手捂着脸,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来。
    连谢汋也微感诧异,他知道崔羽鳞收下这弟子只是为了石家这层关系,平日对这木讷驽钝的弟子也不甚上心,还明里暗里的嫌她蠢,如今他死了,这蠢物倒哭得如丧考妣,着实有趣。
    他面上不显,倾身过去,摸了摸石红药的头顶:“傻孩子,别难过,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什么罪业我一个人背。”
    石红药拿出帕子拭泪,谢汋耐心等着,待她平复下来,方才道:“我已修书送往崔氏,羽鳞多半是要送去转生台的,到时候我打算派你二师兄和你同去,你一路上切记守着聚魂瓶,千万别出纰漏。”
    石红药点点头:“好。”
    谢汋露出赞许的笑容,又摸摸她头顶,仿佛那是一种奖赏:“真乖。”
    “还有一件事,我也信不过旁人,只能着你去办。”谢汋说着从枕边拿起一只玉函:“这封信,你替我带到赤地连旱城,交给一个叫蒲达钦的人。”
    石红药微露惊恐之色:“赤地……”
    谢汋道:“我也舍不得你去赤地那腌臜地方,但是我信不过别人。”
    石红药道:“那人是什么人?”
    谢汋道:“他是整个清微界医术最高明的人,造诣远在姬氏家主之上,只是犯了点过错,被驱逐到了赤地,他欠我一条命,你带我的信去找他,若是他也没办法治,我也只能死心了。”
    他顿了顿:“红药,这些事你若是不愿意做,我不会勉强你。”
    【最后他一定会说若你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可是你不愿意弑师,他让你选了么?】
    石红药抿唇一笑,若是谢汋真的在意她一颦一笑,便会察觉那笑容自嘲又凄凉,可谢汋怎么会留意。
    “为了仙君,我什么都愿意做。”她轻声道。
    谢汋一双含情桃花眼中春波流转,温柔得要把人溺死:“我就知道你最好。”
    【他会夸你好,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谁也没有你那么趁手,那么好用,用的时候无所顾忌,用完了随手一剑,还要背负弑师的骂名。】
    【你可以不信我,你可以去赌他一颗真心。】
    【若是他的伤治不好,他沦为凡人,只能倚靠你,你便要照顾他一辈子,你见过垂暮的凡人么?】
    石红药是见过的,冷师兄的父母便是垂暮的凡人,虽然灵药将他们的暮年延长了许多年,但是她记得他们花白的头发、满是沟壑的脸、牙齿落光干瘪的嘴……
    【你现在为了一腔痴情,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他从天之骄子沦落至此,脾气当然不会很好,也不会感激你,你的一切付出都是徒劳,夜深人静,你看着他苍老丑陋的脸庞,会想什么?】
    【当然,他治不好已是你最好的结局,若是他治好了,你也就失去了一切价值,到时候他除掉你,就像甩去鞋底的一片泥……】
    石红药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退出谢汋寝殿的,不知是不是在谢汋床边跪得久了,她的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
    她感到心里有什么已枯萎死去,就像一株死去的花树,再也开不出热烈又单纯的赤色芍药来。
    但是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开出花来,等着温暖人、取悦人,等着识得她美丽的人来采撷,她可以长成一棵苍松翠柏。
    ……
    崔羽鳞的死并未激起多少波澜,夏侯俨和许长老到场确定了死因是修炼时急于求成,灵气逆行,冲毁了灵府。
    他们在他经脉上发现了损伤,一直未能痊愈,修为大不如前,这大约便是他不惜铤而走险的原因。
    谢汋、掌门和三位长老修书连夜送往崔氏,表达哀恸悼念,也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偃师宗传人添了笔新债。
    崔家很快便有了回音,崔羽鳞的父母不疑有他,托重玄将爱子魂魄送去转生台,崔氏将派人在转生台外守候,待他转世成婴儿,便即抱回父母身边重新抚养长大——转生台在昆仑山巅,只有昆仑一脉才能使用转生台,崔氏不在昆仑五姓之列,要让儿子转生还得托人。
    崔家父母虽伤心欲绝,还是在信中向重玄一干尊长道了谢。
    收到崔氏回书当日,谢汋座下两位弟子便即收拾行装,准备翌日一早启程去昆仑。
    出发前夜,石红药从夏侯俨手中接过装着师父三魂七魄的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收在乾坤袋中,然后回到住处,掩上房门,从袖中取出一丸香,放在辟邪香炉中点燃。
    缭绕烟雾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你想好了?”
    石红药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将聚魂瓶和谢汋让她带去赤地的玉函都交给她。
    黑衣女子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会知道自己没选错。”
    石红药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傻……我也不是轻信人的人。我信你,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心里也明白……”
    女子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青烟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