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回头，眯了眯眼。
    有时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喜不喜欢，合不合眼缘，第一面就决定了你想不想认识这个人。
    走进来的这一家四口，男人西装革履衣服成功人士的派头，就连走路，也下意识地微微仰着头。女人一身的珠光宝气，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闪瞎人眼，踩着恨天高，安好很担心那细细的根能不能支撑柱女人那两条粗壮的腿。
    跟姜念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舔着一根冰激凌，跟他母亲很像，长得横肉看不出来半点可爱，一进候机室就直接头一栽倒在了沙上，鞋子在沙边沿蹭了蹭，又伸脚一甩，啪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安好最后看到的才是那个存在感微弱的女孩，十多岁的年纪，要不是这四个人是一起进来的，安好压根就不会意识到他们是一家人。
    一身洗得白边沿已经起毛的运动服，看样子已经穿了不少的年头，手臂裤腿已经明显不合身了，枯黄的头一张小脸蜡黄，走路的时候下意识看着地面，手里还奋力地拖着两个大行李箱。
    那女人看自家宝贝儿子把鞋子踢走了，伸手习惯性地一拍小姑娘的后背，力气也没有控制，直接把小姑娘拍得一个趔趄，“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把鞋子捡回来，这事要需要我亲自吩咐你吗？”
    小姑娘站稳身子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把行李箱推到沙边，蹲下身去捡鞋，捡回来后有走到沙旁放好，被小胖子踹了一下肩膀也不吭声。
    两大一小把一条沙占满了，小姑娘默默走到沙旁的行李箱前站住，手按着行李箱缓解着腿部的酸痛感。
    安好看得下意识皱紧了眉。
    陆袅时刻注意着安好这边，见安好皱眉的样子就俯下了身，“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安好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妹妹，这边还有位子，你过来坐下休息会吧！”
    小姑娘似乎很少被人打招呼，听见安好的声音肩膀明显地一缩，飞快地朝安好这边看了一眼，张了张嘴，“不用！”
    声音小得安好差点都没听到。
    “坐什么坐，素素，给我倒杯水过来！”
    安好接到对面看过来的一记‘多管什么闲事’的横眼，抿了抿唇。
    小姑娘明显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闻言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似乎是在找倒水的地方。
    安好见状，朝角落的地方指了指，又接到一个感激的眼神。
    陆玖从外面走进来就感觉到了此间气氛的异样，不由看向陆袅，用眼神问怎么回事。
    陆袅朝对面的位置上抬了抬下巴。
    陆玖只跟着扫了一眼就越过去了，拿着手里的登机牌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一口喝干，又顺手给姜念拿了一瓶酸奶坐回去，看向安好，“要不要换一间？”
    这个建议明显要委婉一些，安好还是摇了摇头。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左右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又何必去避开！
    无视就好了。
    离起飞时间还有十分钟，陆玖起身过去推行李，“安好，我们走吧！”
    左右走的是贵宾通道也不挤，陆袅也就没有去送，四个人在候机室门口分开，安好走远了些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喝骂声，似乎是嫌那个小姑娘推行李推得太慢了！
    安好在心底摇了摇头，两个大人，一人一个行李而已，能飞什么劲，至于摊在那么一个小姑娘身上吗？
    安好坐飞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一路到了头等舱，在空姐的指示下系上安全带，安好就看向了坐在窗口位置趴着往外看的姜念，“念念一会就能看到飞机外面的云彩哦，它们就跟你隔了一层玻璃！”
    小家伙听得两眼亮晶晶的。
    “没见识的小屁孩！”
    身后的嘀咕声有些熟悉，安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满脸横肉的小胖子刷新了她对小孩子都是可爱的这一错误认知。
    好在两个座位之间里的挺远，倒是影响不到什么。
    但很快，安好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彻底！
    飞机起飞后，机舱里的客人们要么带着耳机看座位前面的电视，要么翻阅杂志，要么躺下浅眠。
    而她身后的那一家三口呢！
    光是茶水饮料半小时内就要了三回。
    “空姐，麻烦给我一条湿毛巾！”
    这是小胖子喝果汁喝到领口里了。
    “空姐，给我们儿子拿一个冰激凌！”
    安好就看到空姐微笑着上前：“抱歉，我们飞机上不提供冰激凌！”
    女人一脸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那我们上次在港城机场，人家不仅有冰激凌还有点心呢，你们这怎么只有饮料？”
    空姐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了，“您也说了，那是港城机场！”
    “机场不都一样的吗，不行，我得把你的工号记下来，回头给你们机场投诉！”
    空姐微笑：“我的工号是d99936，您随意！”
    安好：“······”
    她看了眼看着窗外看得兴致勃勃的姜念，给陆玖过去一个眼神，自己戴上耳塞，睡觉去了。
    至少睡着就不会经受魔音穿耳的折磨了！
    安好刚睡着，姜念突然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有些扭捏地在座位上动了动。
    陆玖一直注意着姜念这边呢，见状问道：“念念怎么了？”
    小家伙脸蛋红了红，“玖姨，我想上个厕所！”
    旁边好不容易终于应付完那一家难缠客人的空姐本来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正准备回工作区好好泄下郁闷，听见前面的小家伙出声就看了过来。
    本来不耐烦的脸色火速恢复成标准的微笑，“小朋友，姐姐带你过去！”
    姜念下意识地看了陆玖一眼，间陆玖点点头，才红着脸朝面前这位漂亮的阿姨小声说道：“谢谢阿姨！”
    乖巧听话有礼貌的小孩子人人都爱，空姐觉得刚刚被扎的千疮百孔的心脏在看到那张羞涩的小脸时瞬间就被治愈了。
    再回头看看那个还在座位上吵着闹着要冰激淋吃的小胖子！
    一个小天使一个小魔头啊，这反差也太大了。
    空姐牵着姜念的手往厕所的方向走，就看见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懂事。
    走廊上也有客人在走动，小家伙总会在客人走过来的时候主动停下，让到一边等人过去后再往前走。
    到了厕所，在她给小家伙示范了一遍厕所怎么使用后，小家伙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操作，就红着脸把她赶了出去。
    还不忘说了声：“阿姨，我自己可以的！”
    空姐站在厕所门口，下意识捧住小心心，感觉甜炸了！
    直到飞机落地，安好醒过来看见那位空姐还对着自家徒弟依依不舍样子，满头雾水！
    “阿玖，在我睡着的时候生了什么吗？”
    陆玖噗嗤笑了一声，指了指姜念，“你这个小徒弟啊，刚刚在飞机上撩了一位漂亮空姐的小心心！”
    安好：“······”
    对上自家徒弟一脸茫然的眼神，安好摸了摸他依旧光溜溜的脑袋，“我安好的徒弟，魅力大师肯定的！”
    这回轮到陆玖无语了。
    等着陆玖去取行李的功夫，安好透过机场的玻璃去看面前这座位于华洲心脏的城市。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座相当于古代王朝国都的地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自信。
    天子脚下，自然地赋予了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安好刚刚站在这片土地上，就感受到了这种独属于帝京的气息。
    垂在身侧的手臂突然被撞了下，安好稳住身形刚转过头，只看到了一个飞快跑远的背影，那身和周围人群严重不搭的白运动服一下子让安好想起了刚刚撞倒自己的是谁。
    记得在头等舱没看见这个小姑娘，安好笑到这里，再想想那一对夫妇的作风，也就想通了！
    连一件衣服都奢侈地很，他们怎么可能给这个小姑娘也订头等舱。
    视线移到地上，脚下踩了一角的纸张在周围行色匆匆的众人之间掀起边角，安好不由凝住了眸子。
    刚刚还没有的！
    联想到刚刚突如其来的那一撞，脚下凭空出现的纸张，匆匆站起身跑远的女孩，安好抿了抿唇，把纸捡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从字体能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最后越来越凌乱却也越来越凌厉的字体说明写字的那个小姑娘已经从刚开始的犹豫变成了现在的下定决心。
    扫到上面的几个字眼，安好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下去。
    “姐姐：你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在来的时候，我就做下了一个决定，如果这一路上有人帮我，我就最后在努力一把。没有人帮我，我就在到帝京后，偷偷跑出去找一座最高的楼自杀，临死前，我想体验一次想鸟儿一样自由的感觉！你今天见到的那一对夫妻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他们在三年前从福利院领养回来的。本来，我也以为我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视我为亲生女儿的父母，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我想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我现在的爸爸妈妈，还有照顾弟弟，做好一个女儿和姐姐的角色！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是从一个地狱里又进了另一个地狱里，福利院里有对我们很不好的院长，她从来不会给我们吃饱饭，还拉着我们去一个有刺鼻味道的地方干活，干不完一样没饭吃。我以前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他因为好奇我们每天在做的是什么，又饿得很了，好奇之下就尝了尝我们在做的东西。第二天，我就看到了他的尸体。院长用这件事狠狠教训了我们一顿，并用那个哥哥的尸体警告我们，如果再不听话，下场就会跟他一样。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害怕，等到好不容易被人领养，我都没有跟小伙伴们告别就去了新的家里。我以为我会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每天都能吃饱饭，会像我在福利院窗外看见的那些小孩子一样，有一个崭新的书包，铅笔，和本子，会牵着弟弟的手被爸爸送去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学。但我想的都错了！我的新房间在家里的阳台上，和我住在一起的还有大黑，大黑是一条黑色的狗狗。我在家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他们在餐厅吃，我只能在厨房啃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馒头，接洗手池的水喝。爸爸遇见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就会把我关房间里拿皮带打我，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进书房打扫，学习上面的字。这三年时间，我没有出过一次家门，这一次他们会带我出来，是因为他们要用我的血。他们在卧室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听到了，他们要来帝京救一个人，说我的血很特殊，正好可以用。姐姐，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抽我的血了，我还不想死。姐姐，如果你相信我说的话，可不可以到这个地址来找我！”
    信写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安好心里不由一急，最重要的地址呢！
    “师傅，后面也有字！”姜念突然出声，安好听得一愣，忙把纸翻到了背面。
    “帝大附属医院，十六楼，四三二病房。”
    “安好，你在念什么呢？”
    陆玖走过来，扫了安好手里的纸张一眼，“在看什么呢，我们从这个出口出去，会有车来接我们！”
    安好嗯了一声，语气罕见地有些沉闷，把纸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吧！”
    陆玖伸手接过来，“行，我上车就看！”
    出了机场不用陆玖提醒，安好就看到了那辆眼熟的车子。
    还有停在车子前的人。
    “那是陆枭？”
    陆玖：“安好，我记得你是轻度脸盲！”
    安好忍不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阿玖，如果你脸上有那么一道明显的疤痕，我也会一眼记住你的！”
    陆玖连连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走到车前，陆枭朝安好微微躬了躬身，“安好小姐！”
    安好点点头，指指姜念：“我徒弟。是阿笙派你来的吗？”
    “是！”陆枭说着打开了车门，“安好小姐和小少爷请上车！”
    等安好和姜念坐进去，陆枭又走到陆玖面前，“你上车吧，我来放行李！”
    陆玖也不推辞，点点头上了副驾驶。
    系安全带的时候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一张安好给的纸没看，低头看了两眼。
    这一看，好一会都没抬头。
    陆枭上了车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什么这么认真？”
    “别说话，好好开你的车！”陆玖头也不抬地回道。
    陆枭撇撇嘴，看了后视镜一眼，见安好朝他点了点头，才动车子。
    走了一段路程后，陆玖才折上手里的纸张，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安好。
    “安好，那个小姑娘写的这些，应该都是真的。至于她在里面说的，那位福利院院长让他们做的，应该是制那种会上瘾的东西，再往后还涉及到了人命，性质很严重了。还有后面，用领养的借口把一个小女孩当成家里的免费用人，还有对未成年家暴，现在这个取血，这应该是准备把活人当移动血库，性质同样严重。我不得不说一句，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惨！”顿了顿对上安好的眼睛，语气坚定地开口，“这种事不能不管！”
    安好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枭在一边开着车也会越听越严肃，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
    陆玖瞄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里的纸张，“跟你说也没啥，说不定还要让你帮忙呢，我们今天在登机前呢，遇见了一个很可怜的小姑娘，跟我们坐同一家飞机过来的。她应该是看安好心善，把在飞机上写的一张纸给了安好，纸上写的，就是我刚刚说到的那些。那个小姑娘还说，如果需要被取血，她更愿意去跳楼！”
    “我打电话给陆鸣让他调查一下今天的这个航班！”陆枭说着就准备戴上蓝牙耳机打电话。
    陆玖忍不住侧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么私自联系陆鸣那家伙，这人不知道会受罚的吗？
    安好却在陆枭把电话呼出去之前叫住了他，“等等，我来查吧！”
    就在陆玖还以为安好是个隐藏的计算机高手的时候，就见安好拿出自己的手机，同样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安好，什么事？”
    “木木，我今天到帝京了，有空过去看你！不过我现在要麻烦你一件事。”
    话筒里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一停，“说！”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今天我做的t560航班，一家四口，男主人和女主人还有他们的儿子坐的头等舱，他们女儿是领养的，我才坐的应该是经济舱，他们的身份能查到吗？”
    “没问题！”
    挂了电话，安好朝陆玖点点头。
    陆玖忍不住看向安好，“安好，这个木木是什么人啊，我听你说起过她好几次，但到现在还没见到人。”
    “木木她，工作有点特殊！”安好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不过她计算机技术很高，你现在就当她是黑客届的大神就好了。这么说也不对，她本来就是！”
    看出安好不准备多言，陆玖也就识趣得不再多问了。
    不到十分钟，安好包里的平板传来一声信息提示音。
    下一秒手机也响了起来，不等安好接通就自动连上了线，还开了免提。
    大概是顾及到安好还要拿平板，不可谓不贴心了。
    “看到平板上的信息了吗，我把这对夫妻的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了，啧啧，妥妥的人渣！还有那个叫素素的小姑娘，她在的那间福利院我还挖出来一个大料啊，行了安安你慢慢看，我先去忙了！”那边边说话敲键盘声还不绝，顿了顿在安好以为她会挂电话的时候又传过来一句，“不过那个医院里要换血的病人身份有点特殊，安安你应该搞不定，这事有点难办，不过你可以找你那位叫裴笙的男朋友帮忙，在你男朋友面前，那家人估计连屁也不敢放！”木木慢条斯理地说完自己的提议就顾自挂了电话，安好抬头，就从后视镜里对上了两双齐齐看过来的目光。
    囧！
    低头去看平板。
    先出来的是那对夫妇的生平。
    男的李豪是一家外资公司的经理，女的房盈盈是个继承了好几家商铺的房二代，两个人的结合也算是强强结合，不过用木木的话说是双贱合璧。
    李豪有暴力倾向，老婆不敢打，却能挪用公司的公款包养了一个小情儿，三天两头玩点新鲜的，实在气不顺了家里还有个任打任骂的养女。
    房盈盈也不遑多让，她其中一个商铺的房客就是她的入幕之宾，不过安好看她那样子，估计这位房客也只是图她的那间商铺了。往后看果然如她所想，房盈盈那位房客还有一个相恋的好几年的女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这对未婚夫妻合计的就是把那间商铺骗过来后就跟房盈盈断了关系。
    但木木还查到，房盈盈她那位房客的女朋友，还有个初恋男友在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联系，甚至两个人之间还有开房记录。
    安好看到最后简直是一头黑线，这关系真不是一个乱字了得！
    同时也被恶心得不轻！
    继续往下翻。
    就到了李豪房盈盈这夫妇两人来帝京这件事上了！
    就在这时，车子猛地刹了下车，安好手里的平板一个没拿稳朝前飞了出去，被陆玖地捞在了手里。
    她瞪了前面横穿马路的行人一眼，紧接着又瞪向陆枭，收回目光时无意间扫到平板上显示的一个人名，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准备把平板递回给安好的动作犹豫着顿了顿。
    心里忍不住哀嚎了下！
    他们这是什么运气，进帝京遇见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这么一个恶心的家族站在了对立面上，她真心不想污了安好的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