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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薨了】

      你在宫中可有对食?
    这话听在刘蒙耳里,简直像是调情。
    他生来便是个放荡的人,去秦楼楚馆都是常事,什么邻家女,什么出手相助,都是他编出来骗公主的假话。父兄被牵连流放不假,可他们早已和他断绝关系,如今在哪他也不知,倒是时常被他拉出来博得同情。
    美丽的公主殿下、漆国的明珠、当今圣上捧在心尖的宝贝,用拙劣的手段勾引他,他几乎是看到了曾经那个放荡的自己。
    对食是有的。他在当上掌印太监之前,是有那么一两个相互抚慰摆脱寂寞的宫女,当上掌印之后,为了让如今用情专一的皇帝不反感,对食便都断了。
    “并无对食。”刘蒙微微倾身,凝视着略带笑意的云舒,从她微微眯起的漆黑双眼中找到自己。
    腰再弯下去一些,与她的唇只间隔了一指距离,几欲吻住她。
    云舒把身体转了回去,鼻尖擦过刘蒙的唇角。
    她毫无缘由地轻笑了一声,命令刘蒙再给自己梳发。
    碧环过来点了香炉,丝丝缕缕的瑞脑香沁入心脾。
    那双手起初还是规矩的,只是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云舒的肩颈,到了后来,便像袅袅烟气一般越了界,有意或无意地擦过她的腰。
    指尖越过肩头,停在交迭掩映的领口,堪堪地停在那里,不动了。
    一室的暧昧氛围中,云舒忽而开口:“刘蒙,你是谁的人?”
    刘蒙眼里的神色不减,云舒便再问了一次。
    “你是陛下的人,还是母后的人?”问出后又觉不妥,他好端端一个举人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应当与宗政家有刻骨之仇才是。
    “原是陛下的人,”刘蒙俯身贴耳,领口的手往下滑,将将抚过起伏的胸口,掐在纤弱的腰际。
    他的声音低柔,像一条细细的线,顺着耳廓钻到人的耳朵里:“若公主想,蒙以后便是公主的人。”
    云舒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遽然侧首。
    两人呼吸纠缠于一处,从铜镜中看过去,有如耳鬓厮磨。
    “那我又该拿什么信你?”
    姣丽面容上带笑,正欲与刘蒙继续调笑,忽地听到崇福寺传来钟声。
    丧钟敲响了整整二十七下,是国丧。
    漆国皇室,又是谁死了呢?
    “太后薨了。”
    刘蒙撩起云舒额间碎发,将之别入发髻中。他说得很平淡,半点没有惊诧,仿佛宗政太后的突然甍逝早就在意料之中。
    “你身在行宫,又如何得知是母后薨逝?”云舒问他。
    “自太上皇退位修佛,太后娘娘便一病不起,前几日宫里遣人来了信,说太后不行了,都被陛下拦了去。”
    云舒端坐于妆台,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绣着公主印鉴的黑桐木马车从行宫驶出,车辕上坐着个面白无须的宫里人,生的一副刻薄骨相,狭长凤眼瞧起来又是柔和的。
    云舒没想到,病愈以来第一次回宫,竟是去服生母的孝。
    皇宫,母后,竟已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记忆里母后总是很严格,让谷嬷嬷押着她背女诫女训,请最严厉的女官来教她行事端正,教她女工,样样件件都要做到最好。
    漆国时下风气较为开放,有人家甚至让女子跟男儿一般读四书五经,学君子六艺。可母后却偏偏喜欢规矩,做任何事都要有例可循、有规可依。
    云舒在这样的教导下循规蹈矩活了十六年,若是让母后知道她与异母弟弟媾合已久,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头跳出来。
    她一想,便觉得好笑,却也不知道笑的是自己,还是已故的宗政太后。
    笑着笑着,几滴眼泪便溢了出来。
    马车行至宫门天色已擦黑,停了片刻,又一路驶向宫内。
    及至坤宁宫,宫内传来的悲痛呼号声传入云舒的耳里,她才渐渐地对母后薨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白绫翻飞,一片缟素。
    金丝楠木棺材停在偏殿里,香烛摆在案上,棺材前头一堆人跪着哭丧,举目望去,白色丧服穿在宫人身上,茫茫然一片白。
    皇亲国戚着黑色服丧,那一片素白里又夹了几点鸦色。
    哭得最厉害的是跪在前头的刘嬷嬷,她是宗政太后的奶娘,算得上半个亲人。
    云瀛和他的妻子刘萍一同跪在最前,云瀛倒没怎么哭,只是看起来呆愣,麻木得很。
    刘萍瞧着又怀上了,小腹微微地凸起,举着帕子抹眼泪。
    她旁边跪着云舒的侄女央央,小女娃又长大了一些,穿着黑漆漆的孝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尚且不清楚为何周边的大人都在哭。
    整个偏殿内都是焚香的气味,云舒环视一圈,没见到谷嬷嬷。
    云舒取了蒲团在刘嬷嬷身边跪下,问她:“谷嬷嬷呢?”
    “谁知道那个老东西去哪里了,自从太后病了,她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全都靠着老身在伺候太后娘娘……”说到这里,刘嬷嬷又哭天抢地,连带着边上的一大堆宫女太监也哭声震天。
    见到云舒来了,央央倒是欢喜地喊了一声“姑姑”。
    刘萍呵斥了一声,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到央央的眼下,刚刚还瞧着神气得很的小女娃转眼间便嚎啕大哭。
    “公主,请随奴婢至内间换孝服。”
    来了个眼生的小太监,行宫并未准备孝服,马车又一路驶来了坤宁宫,此刻还穿着素色的常服。云舒不疑有他,跟在后面过去。
    刚推开内间小门,便有一双手将她拉过去,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这人身着孝服,他面容精致如白玉,黑色布帛给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胸口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袍角是繁复的皇室图样。
    云舒眼角尚残留着未干透的泪痕,他用指腹刮去,放进嘴里浅尝她的眼泪。
    明明才半日未见,修弥也顾不得正在服丧,热切地拢住云舒的手,过来吻她。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又怕声音太大吵到了别人,只恨恨地瞪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母后薨了,你在她殿内便轻薄我,小心她的魂魄半夜来寻你!”
    眼看云舒发怒,修弥也不恼,笑嘻嘻地凑上来,搂住她,眼里毫无半点哀痛。也罢,死的又不是他生母,她从来不指着他感同身受。
    “若太后的魂魄来找我,我便向她下聘书娶你。”
    云舒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内间是宗政太后礼佛的小佛堂,佛龛里供着莲花宝座上手持净瓶的观世音。
    香案前摆着太后身前手抄的佛经,为数众多,一卷一卷地堆在案上。
    展开的那卷佛经只抄了一半,细密小楷,写到后面已是字迹虚浮,似是力有不逮,提笔无力。
    云舒的孝服摆在蒲团上,黑压压的一团。
    她脱了外衣,穿上孝服,准备推门去偏殿,
    刚刚好端端坐着的修弥又来搂她。
    躲闪不及,云舒被压到香案上,堆迭的佛经被他拂袖挥到地上,哗啦啦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