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豪丈眼睛里满是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你今日未能出现,就是因为……要抄书?”
“昂。”
“你是不是疯了?我还以为你与我们一样,心里有大志向,有眼界有魄力,不曾想居然如此轻重不分,竟为了这种无足轻重的事耽搁了比试,你身怀天赋,难道要平白消磨,去做那没用的书生?”
唐启召脸放了下来,语气也降了温度,“谁告诉你书生无用?”
“有什么用?真有外族侵略,亦或是内乱横生,书生是能抵御敌军还是平息战乱?只有拳头才是最有用的!比那些沽名钓誉,拽文嚼字有用得多!”
方豪丈被唐启召的散漫气着,再加之今日空等一日,怒火上头,根本控制不住语气,口不择言起来。
唐启召手里的包子落到地上,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眼神变得锐利凶狠,“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难道我说错了?我们顶着烈日酷暑寒冬腊月习武,身上青紫就从未好过,念书只要待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学了一肚子阴谋阳谋虚与委蛇,如何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唐启召脸色冷漠下去,似是觉得没意思地松开手,弯下腰将地上沾了灰的包子又捡起来,拍了拍,“怪不得我从前总听人说武将大多刚愎自用,体壮无脑,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没有那些阴谋阳谋的文人,打下的江山靠你们能守得住?没有他们在后面周旋算计,你们能有充足的粮草和支援驰骋沙场?你们看不起的人,有些比你们辛苦努力百倍,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他懒得与方豪丈多说,带着小跟班径直离开。
读书很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都是屁话!
多少次他早上醒了大哥还未睡,大家都说大哥是天才,天赋异禀,那是他们没瞧见大哥挑灯夜读的辛苦,大哥要多努力,才会让人看起来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哪里有什么轻松的捷径,只看得到自己的辛苦,却无视甚至轻视旁人,终究会付出代价。
方豪丈站在那儿看唐启召头也不回地离开,手攥成个小拳头,他说错什么了?唐启召明明与他们气息更接近,为什么就不站在他这边?
方豪丈身后不远处,追着他过来的秦可珊默默的退到阴影里,相似的言论在圣武堂比比皆是,她以前也反驳过,但收效甚微,但从唐启召口中说出来,就莫名有说服力,难道是因为他比较厉害?
真是个神奇的人。
……
唐启召确实是因为抄书才耽搁了比试,厚厚一叠抄完的纸轻悄悄地递到唐启熙的书案上,唐启召表情憨厚,堪称乖巧。
唐启熙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不得不说,唐启召这字,确实不错,赏心悦目。
“没再打架?”
“没没没,大哥你看,他们谁来挑衅我都没应,一心就扑在抄书上,你看我胳膊,伤都好了。”
唐启召“呼啦”一下把袖子拽得老高,上面的青紫果然不见踪影,“我伤好得可快了。”
唐启熙瞥了一眼,唐启召立刻又老实地放下袖子,见大哥没挑他抄书的毛病,扒着桌子边边坐下,脸上满是崇拜,“哥,棠棠画上那些字都是你题的?写得好好!那明儿你也给我写一个,把我写得勇猛矫健,器宇不凡可好?”
“明日你若上去比试,能赢?”
“那必须赢!”
唐启召挺起胸膛,眼角都带着自信,“我就没输过,有大哥和棠棠给我鼓劲,我哪儿还会输,棠棠一定会给我画得极帅气,大哥,你也给我好好写一个,那些画我刚看,都特别有气势,我也想要……”
唐启召身边那些小跟班都不是他自己去找的,从沐溪镇开始,便会有人仰慕他的行事果断的魄力和桀骜不驯的性子,自动自发跟着他,在那些人眼里,唐启召是个腰杆绝不会弯下的人。
但此刻,他两只手扒在桌子边边,头趴在上面,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渴求,身后就差一只不断摇晃的尾巴了。
唐启熙心里觉得好笑,唇角微微扬了扬,“那也得看你的表现,我凭空也是写不出的。”
唐启召乐了,直起身子,“大哥放心,我保证会好好表现,明日就看我的吧。”
他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的英姿画在了画上,旁边是绝美称赞的文字,乐呵呵地就要往外走。
身后唐启熙的声音追出来,“也不必太过勉强,不要受伤,……棠棠会难过的。”
唐启召眉开眼笑,仿着棠棠惯用的口吻挥了挥手,“好哒。”
“……”
唐启熙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拿了些平日不怎么看的书过来翻,明儿给他写个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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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四十六章
◎既然如此◎
翌日,正德书院涌入了比之前多出数倍的人,陈千尺都始料未及,匆忙地让书院里的人去安排,又着人去告知郡守,多调些人手过来。
他擦着头上的汗,“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许多?昨个儿也没这样啊?”
沈睿之哼笑两声,表情有些不大高兴,“你书院里的孩子,各个有本事得很,昨个儿我徒弟画的那画,直接被挂在了上陵郡最大的书画行里。”
他都没帮得上忙!
那些画沈睿之也看了,通俗易懂,栩栩如生,不拘是谁看了都会被触动,忍不住想要亲眼一睹为快,有今日的盛况,在他预料之中。
“那倒是能理解了,可我这书院本就不是很大,这些人一窝蜂地过来……”
陈千尺虽然也高兴正德书院被人看到,但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这些孩子年轻气盛,凭着不服输的精神才赢得了关注,但来看的人一多,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有,到时见他们场场落败,怕是会物极必反。”
到底不是习武的,难保不会有人挑毛病,说他们夸大其词,会不会反而出现不好的言论。
沈睿之不这么认为,“还物极必反?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本来就不是跟他们争拳脚,不过是想让书院的学子多些人关注,多些自信,我说你做了山长之后倒是变得瞻前顾后起来了,你从前带着人上门砸场子的气魄呢?”
陈千尺老脸一囧,“不提了不提了,都是陈年往事,希望是我多虑了。”
他担忧的也不错,譬如今日来正德书院的人中,就真的有抱着不屑和怀疑的心态来的。
胡启舟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贯道门的人,原是想与秦烨结交才一路跟着来了上陵郡,只不过他对圣武堂与正德书院的比试毫无兴趣。
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有什么可关注的?
对于那些在上陵郡传得沸沸扬扬的画,胡启舟觉得都是瞎扯,那就是正德书院自己搞出来的噱头,仗着能写会画就往自己脸上贴金,还诓得这么多人去看他们,也不怕露馅。
胡启舟今儿就是想来看看,正德书院的人能有多不要脸。
正德书院的空地看台上座无虚席,胡启舟凭着经验找了个视野绝好的位置坐下,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语气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片儿,压低了声音:“老哥也是冲着正德书院来的吧?我这儿有昨个儿比试的画,要不要来两张?”
胡启舟低头,看到他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张画,看了会儿皱起眉来,“这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画?还以为正德书院有沈睿之坐镇书画造诣如何了得呢,也不过如此。”
那人讪讪地笑起来,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没想到您也是同道中人,一眼就看穿了,这确实不是正德书院里出来的,那些数量太少,供不应求,这些是有人瞧着有趣仿的,所以便宜啊!我这儿一套,就卖你十文钱,也能将就着看。”
胡启舟将画塞回去,冷着脸,“不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我没兴趣。”
那人也不恼,仍旧笑脸迎人,见他不买账又转身去询问旁人,你别说,不一会儿还真卖掉一些。
胡启舟对此嗤之以鼻,好好的比试,给正德书院搞得不伦不类,竟还有这么许多人愿意捧场,他心里隐隐生出怒气来,正德书院就是在糊弄不懂的百姓,他今日就是要来让大家好好看看,在圣武堂面前,正德书院实在不算什么!
唐启召一大早就跑来找唐小棠,特招摇地在她面前转了两个圈儿,唐小棠毫不吝啬地夸赞,“二哥今日格外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唐启召十分受用,精神头越发足了,“二哥今儿一定尽力而为,棠棠把我画得英气逼人一些,我要不要在台上摆几个姿势?”
他一边说,一边变换了好几个不同的姿势,连眼神都顾及到,时而忧郁时而意气风发,完了殷切地问唐小棠,“棠棠觉得哪个好?”
唐小棠趴在桌上笑得直抖,旁边唐启元和秦大川一本正经地评价,“我觉得那个拳头举至额前,目视前方的好。”
“不不不,我更喜欢腿踢到半空的姿势,更显唐二哥飒爽的风范。”
唐启召还配合两人将姿势重新摆出来,唐小棠要乐死了,捂着肚子看他们几个耍宝。
唐启熙拿了散发皂角香气的帕子出来,给她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余光瞥着唐启召,“此刻得意忘形,小心一会儿乐极生悲。”
唐启召立马收敛,端正地坐好,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想让棠棠先替我把把关嘛。”
唐小棠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目光扫到旁边有个人影,正是那日与二哥因为剑起了争执的秦可珊,她笑着招了招手,“秦姐姐怎么过来这里?”
秦可珊没料到唐启召也在这儿,被发现之后尴尬得手脚有些不知如何摆放,眼神飘忽着磨磨蹭蹭过来,“我就是……,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她见唐启召脸上压根儿看不出紧张感,再想到方豪丈,那厮天不亮就在外面开始练拳,吵得其他人都睡不安稳。
“你就这么有信心?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但方豪丈早就等着与你一较高下,他在圣武堂都能叫得上名字,你未必能赢得了他。”
唐启召趴那儿接受妹妹的投喂,嘴里嚼着半块小点心,闻言看过去,眼睛里有些茫然,“他干嘛一直等着我?这么看不上其他人吗?那也太自大了,这样不好,对不对大哥?”
唐启熙不理他,唐启召觉得自己说得可有道理了,且隐隐尝到了站在高处教训旁人的乐趣,顿时来了劲儿,身子坐起来,语重心长,“你得回去好好说一说他,怎能如此狂妄自大?须知‘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
说完,唐启召沉重地摇了摇头,“这番道理连我都懂,而他却不放在心上,往后离朝的江山守备都要落在此等人手里,叫我等百姓如何能安心。”
秦可珊听得脑袋发胀,总觉得唐启召是在胡咧咧,但自己又反驳不了,这种感觉真难受。
她呐呐地撂下一句,让他好自为之就匆匆离开,唐启召眨巴着眼睛,猛地扭头去看唐启熙,满眼满脸都闪动着等待夸赞的光,“大哥,我刚说得是不是贼有道理!”
唐启熙表情淡然,但还是肯定了他,“书没有白抄,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