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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敬茫然眨了下眼,视线终于清明过来,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然而才刚一动作,破碎的骨头便扎进肉里,他立刻皱紧眉头,从抿起的唇缝间挤出一声闷哼,转而又无力地倒回舞台上,如同一具断了线的木偶。
他继而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MP146还和刚才一样,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它的嘴唇微张,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然而恐惧的神情却还未从它脸上完全消退。
浑身各处传来的疼痛使纪敬的肾上腺素开始激增,他的心跳加快,神经紧绷,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又一次看向台下的人群,他的视线和民众在半空之中无声地交汇,那些人远远地看着他,惧怕的情绪依然在他们眼里徘徊,但是他们没有像之前一样急着逃开,而是像坐车参观野生动物园里的游客一样警惕地打量着他,他们对纪敬感到好奇,虽然知道现在的他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却还是忌惮他的身份。
纪敬勉强理清思绪,抬眼看向身边的女医生,犹豫着开口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大约五分钟。”女医生答道。
纪敬躺在舞台上,一时没有接话,女医生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纪先生是由仿生人假扮的吧?”
她停顿一下,又问:“你怎么知道它是仿生人?”
黑色的话筒搁在她脚边,两人的对话从舞台两旁的扬声器中断断续续地传出。
纪敬沉默片刻,道:“因为我没有绑架纪弘易,我知道他在哪儿。”
这句话刚传到台下,就有人高声喊道:
“你到底是谁?”
纪敬望向台下的人群,接着奋力伸长手臂,摸过女医生脚边的话筒,拿到嘴边,说:“我是他的……”
人们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男人,纪敬的喉头滚了滚,才继续说:“……我是他的弟弟,很早以前我被他们家从城内的福利院收养,你们应该有不少人都听说过这个传闻……”
有人打断他,“纪先生很早就否认了这个传闻。”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那样说,仿生人产业一直饱受争议,因为煋巢继承人的身份,我哥自小就被同龄人嘲笑、欺负,就算是后来成功掌管煋巢,向所有人证明了仿生人的用处,他仍然会在发布会上遭受攻击,几次生命受到威胁,如果你是他,你会主动告诉媒体你的兄弟姐妹的存在吗?”
台下一片死寂,审视的目光好似无数把随时要将他刺穿的利剑,人们已经无数次被“王”蒙蔽双眼,他们不禁开始质疑眼前的一幕,他们不知道周围的员工到底是真是假,不知道煋巢集团是否名存实亡,他们盯着躺在台上的MP146,然后又看向纪敬空荡荡的脖颈,人们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此时他们觉得台上的男人好似一只游荡的鬼魂。
纪敬不能再让这种沉默继续下去,它正在人们心中悄悄蔓延,如同麻痹人心的毒药,他强忍着疼痛,从舞台上翻过身,勉强坐了起来,女医生见状让他不要动,他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握着话筒,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向远方,仿佛那里就是纪弘易的位置。
“聚光灯对我哥造成的影响,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没有睡眠,没有正常的学生时代,你们知道他最常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吗?”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
“他说:‘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仿生人产业是我们父母的野心,而我哥所向往的,一直是大气层之外的世界,大地震之后,煋巢就在资助航空航天业的学生,这是他的一点私心,是他能够利用名望、资源为自己做的唯一一点事情。
“我知道你们最想知道什么——他究竟为什么会帮‘王’制造仿生人?”纪敬抬起左手,将拇指指向自己,“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和我哥不一样,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听他说他想要放出录音的时候,曾经劝说过他很多次,我甚至求他不要这么做,从始至终,我最大的心愿都是他平安、快乐。”
每次开口说话之前,纪敬都要停顿一会儿,沉重的喘息声填满了所有的间隙,他的双肩提起,又落下,似乎每一次开口,都让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是他说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不要煋巢,放弃所有的分配额,去过一无所有的流浪生活。放出录音之后,我们取下体征圈,躲藏在城市边缘。直到被‘王’抓走前的最后一刻,他都在自责,他说他一点都不无辜,不值得被人尊敬、喜爱。
“‘王’为了报复我们,将我哥抓走之后,又污蔑我是绑架犯。我今天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了解我哥,我知道他不会想要看到大家继续被‘王’蒙蔽双眼,杀掉顶替他的仿生人,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今天说这些,不是想要为他辩解,更不是为他开脱。”纪敬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许今天会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可是在那之前,我请求你们,把纪弘易救出来吧。煋巢很早就被‘王’控制了,纪弘易不过是一只被他抓在手里的傀儡,‘王’向他承诺过,许多接受过审判的人都被送去疗养院接受治疗,在他查找到实验视频之前,他对实验室的事情一概不知情。”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人群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