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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现在起,他得学会适应,他得压制住自私的本能。
可是所有生存相关的技巧里都藏着纪敬的影子,纪弘易在漫长的、学习自我保护的时光里,身边都有纪敬作伴。他太过于习惯这种陪伴,以至于现在当他试图将影子连根拔起时,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心中空落落的。
这是纪弘易剥夺纪敬的操控权限的第一个月,他将自己的行程表填得比以往还要满,煋巢的会议更是占据了他绝大一部分的时间与精力。
鉴于上一次在养老院进行的新闻采访在市场上得到了出其不意的反响,纪弘易在公司例会上建议他们将仿生人送到更多的养老院中。如果是以公益的名义,政府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帮助养老院老人的行动。煋巢的公关部门在这时提出,他们可以尝试与各路媒体合作,好增加仿生人的曝光率。
纪弘易在公司里陪着公关和市场部门连轴转了十三个小时,拟定好初始计划之后,他才收拾好自己的项目资料,从公司坐车回家。
电车从公司的地下车库里缓缓驶出,纪弘易从车窗内向外看去,公司楼下站着几名举着巨大纸牌的中年男女,他们在看到车库大门升起的瞬间一股脑地涌到人行道边,高举起自己的牌子,嘴唇剧烈地张合着。
纪弘易下意识地向后背贴在椅背上,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尽管他知道窗外的人根本无法看见自己。
克服对科技与未知的恐惧是亘古不变的难题,如果他们可以得到政府的一丁点支持也好——纪弘易心想:就算是保持中立对他们来说也足够了。他知道伦理审查不过是表面原因。在无法繁衍、生育的当下,伦理和道德又能算得上什么?政府一直不愿通过仿生人产品的上市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它们很有可能会对人类的心理和精神造成严重的扰动。
现下他的首要目标是证明这种扰动是积极的、正向的。
城市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它早已陷入沉睡,然而道路两旁的写字楼里却是灯火通明,这些往往都是生物科技公司。大家都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市场中的竞争关系在生死存亡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念书,纪弘易也会在煋巢的大楼里度过剩下的夜晚。煋巢有一整层楼都是休息室,几百张床铺被装在一个个胶囊状的空间之内,层层叠加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休息室24小时对所有员工免费开放,这里是许多连轴转上两三天的科学家经常光顾的地方。
电车从空旷的马路上悄无声息地滑过,如同一只形单影只的鬼魅,最后驶进了一栋高级住宅楼的地下车库。纪弘易抱着自己的资料从后座下来,踢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车库里敲出规律的回音。他从车库里乘坐电梯上楼,回到家中,低头换上自己的棉质拖鞋。
他想要去厨房里泡一杯安神茶,没想到穿过玄关处的走廊就看见了沙发上的纪敬。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纪敬腿上盖着一张羊绒毯,他将两只脚翘在米色的垫脚凳上,手里抱着一本期刊,他在听到纪弘易的脚步声时掀了掀眼皮,又垂下眼继续看书。
“你怎么回来了?”纪弘易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餐桌上。
纪敬懒懒地说:“坐出租车回来的。”
纪弘易一时语塞,他确实忘了纪敬还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回家。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可是心中却有个小人指挥他多和纪敬讲几句话。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和纪敬说话的机会。纪敬的出现虽然令他感到意外,可是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感到一丝高兴。
他想和纪敬聊些什么,可以是仿生人,可以是学校。可是纪敬似乎还没有原谅他——这个想法的出现令纪弘易感到一阵沮丧,话端到了嘴边又被他默默吞回肚中。他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只茶杯,然后在杯中放进一小撮安神用的茶叶。
接开水时,他隔着一条毛巾捧着自己的陶瓷杯搁到出水口下。热气蒸腾的饮用水将茶叶冲撞得在杯中直打转。
当年他给纪敬泡第一杯姜茶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烫伤了自己的脚背。是纪敬背着他冲进电梯,将他送进了楼下的医务室。
纪弘易出神地望着波动的水纹,身侧冷不防伸出一只右手按在开关键上,关闭了出水口。
“水都要溢出来了,你看不见吗?”
纪弘易吓了一跳,捧着杯子的双手剧烈地一颤,茶水便被他从杯口晃出,泼到了手背上。
纪敬眉头一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一手拿过纪弘易的杯子搁到旁边,另一只手则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水池跟前。
纪弘易脚步踉跄地跟在纪敬身后,他的手被纪敬强硬地抓过,伸到了冰凉的水流之下。
纪敬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差,纪弘易不由得蜷起了水流下的手指。
“我没事的。”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纪敬却握紧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重新拽回水流下。
两人皆是僵着身子站在水池前,仿佛一条处于平衡力下的、紧绷的绳索。
“看见我很意外吗?”纪敬淡淡地问。
“有一点。”纪弘易低声说。
“为什么?”纪敬毫不留情地呛他,“难道我回家还得获得你的许可吗?”
纪弘易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