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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时针即将转过十二点。管家整理完家中的餐具后,轻手轻脚地推开纪弘易的房门,为他拉上窗帘。卧室彻底暗了下去,皎洁的月光被遮挡在厚重的窗帘之后。他从书桌前走过,显示屏的红外线探测器捕捉到人物动作,自动亮了起来。
    他伸手关掉显示屏,来到纪敬的卧室门口。
    纪敬的睡眠需求一直比纪弘易多,因此他很少熬夜,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和纪弘易一起。可是当管家推开房门时,纪敬桌前的台灯竟然还亮着。
    “您怎么还没有睡?”管家轻声问道。
    纪敬向后靠在椅背上,两只脚翘在书桌上,听到开门的声响时,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睡不着。”
    “需要我给您泡一杯牛奶吗?”
    纪敬很少接受管家的好意——他知道这甚至都算不上是好意,这叫“工作职责”。每每面对管家的服务时,他大多会表现出拒绝的姿态。他不喜欢被注视、被观察、被揣摩心情,被人读出心中所想似乎是一种弱点,唯独今天他却说了句:“好。”
    他收起自己搭在桌上的小腿,尽管管家告诉他自己会将牛奶送进卧室,纪敬却像没听见似的,执意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楼下。
    大厅内没有开灯,只能隐约用肉眼摸索出物体的轮廓。管家在一侧墙壁上轻触一下,镶嵌在厨房天花板上的LED灯便缓慢亮起,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今天刚送来的新鲜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纪敬背靠着旋转楼梯的扶手,侧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城市。
    金色的信号灯沿着城墙边缘规律地闪烁着,远处的海平面波光粼粼,与天际相接。无论白天黑夜,它总是这般寂静,好似一个沉浸在冬眠中、久久不远醒来的远古巨兽。
    “鸡蛋事件”似乎并没有改变它的构造和运作方式。它繁华又可怖,仿佛一个精巧的蚁穴。渺小的工蚁被赋予高尚的使命,每一只都承担着帮助繁衍的责任。因此无论是火灾还是洪水,是不可抗力还是时代浪潮,它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无论使用什么手段。
    微波炉发出三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管家将牛奶递到他手边,纪敬接过玻璃杯,垂眼望着浮在表面上的薄薄一层奶皮。
    “纪弘易家的公司有多大?”他问。
    管家答道:“大概有几千名员工。”
    “这么多人?他们一般都怎么核对工资?”
    “都由会计统计。”
    “那么家里的支出呢?”
    “也都由会计统一核对。”
    “为什么纪弘易的爸妈不自己核对?他们不怕会计做手脚吗?”
    “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会计部的工作手续繁琐,除了人工审核之外还会由电脑审核,做手脚不是件容易事。”
    纪敬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所以他们没有必要亲自查看支出。”
    “是的。”
    纪敬将玻璃杯放到桌上,“是你说的吧?是你告诉他妈妈,我们在练习拳击。”他看向管家,语气笃定:“我们暑假就买了拳击手套,她为什么非要现在去查看纪弘易的支出?”
    知道他们练习拳击的人一共只有两名,起先纪敬以为是纪妈妈联系了教练,纪弘易却摇摇头说:教练不会泄露客人的隐私,而且普通人也没有查看公共区域监控的权限,母亲不可能有机会拿到健身房的监控。
    纪敬转了转眼珠:那还能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每日陪伴在身边的隐形人,纪弘易却下意识地予以否认: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知道?纪敬眉毛一挑:难道他以前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或是说过你不喜欢听的话?
    纪弘易一时语塞,纪敬见他眉心紧锁,知道那一点仅存的信任正在悄然腐蚀。
    沉默等同于默认,管家并没有否认他的指控。纪敬冷哼一声:“挑拨我和纪弘易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是想挑拨……”
    “那是什么?”纪敬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牛奶就搁在他手边,他却一点没有要喝的意思。他斜眼望着管家,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审判官,脸色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你不过是个管家,怎么突然开始通风报信了?”
    管家脊背笔直,因为穿着黑色的制服,身体轮廓几乎和落地窗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你的工作职责是为纪弘易端茶送水。”
    “我的工作职责是确保他的安全。”
    “他现在像个犯人一样被你们关在家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管家没有答话。纪敬从他隐晦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我要是真想害他,第一天就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管家脸上终于流露出不悦的情绪,他皱了皱眉,眼神冷淡下去,“你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如果没有先生和太太,你依然会像条野狗一样在外流浪。”
    那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从纪敬眼里转瞬即逝,原本敲打在餐桌上的右手食指也停止了晃动。
    管家读过他的资料,因此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作为杀人犯的儿子,你应该感到幸运。”
    “我爸没有杀人!”
    “那他为什么要畏罪潜逃?”
    纪敬咬紧牙关,好似被人一把扼住喉咙,他不自觉地将右手握成拳,直到手背上鼓起青筋。每每面对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时,愤怒都会像火山熔岩一样喷涌而出,可短暂的爆发过后,他低头一看,脚下只剩下火山灰一般滚滚而起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