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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6)

      她往远处瞅着,过了一阵果真看见了匹马自远处奔来,马上坐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
    和尚手里牵着两根缰绳,另一匹背上未坐人的马紧跟在后,嘚嘚飞奔着。
    那两匹马
    有些古怪,浑身漆黑如墨,疾驰而来时,四足快得好似晃出了虚影。
    仔细一瞧,不是什么虚影,是烟。
    浓浓黑烟从两匹骏马身上腾起,两双赤红的眼俱是无神,这烟并非因火而起,而是鬼气,这两匹马分明已经死了。
    兽魂。华夙忽道。
    容离身子本就弱,今日受了凉,又长途跋涉,如今烧得头昏脑涨的。
    难怪和尚这么快能找来马,合着找的不是活马,而是死马。
    子觉骑着跑停至她身前,扯紧缰绳令马匹停下,翻身下马道:姑娘久等了。
    不知小师父哪找来的马?容离走上前去,细白的掌心覆在马脸上,掌心下一片冰凉。
    如今她身上烧得滚烫一片,这对比当真鲜明。
    恰好遇到一支商队,便跟他们买了马。这和尚撒起谎来也是面色不改。
    容离微微颔首,有劳小师父,待我见着了爹娘,必得好好谢过小师父一番。
    不必,举手之劳。子觉倒是一副不进油盐的模样,好似方才轻蹭了容离掌心的人不是她。
    此时容离未说,她不知这和尚打的什么主意,若他当真与那青衫鬼萝瑕有干连,想来心思不纯。
    未待子觉伸手去扶,容离已将猫放在了马背上,随后扯着裙角翻身爬了上去。
    这黑猫委实乖巧,在马背上伏着不曾乱动,甚至还一声也不吭。
    容离上了马,更是觉得头昏沉得厉害,这身子一烧起来,好似五脏六腑俱是烫的,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滚热炙灼,身上的气力要被蒸干了。
    她双手双腿俱是绵软的,偏偏面上看不出,双颊有些泛红,面色竟还看起来好了些许。
    子觉收回手,复而也上了马,姑娘会骑马?
    学过一些。容离面色不改。
    实则不是因为学过,而是她抱着猫靠近时,这马便畏畏缩缩的,好似被吓着一般,连尾巴也不甩了,和垂珠头回见华夙时一模一样。
    华夙伏在马上,明明轻飘飘的,却好似一块磐石,压得这马乖顺无比。
    容离看出这马害怕,这才有底气上了马背,硬是扯出了一句学过的谎来。
    她学葫芦画瓢地拎起缰绳,喘着气缓缓坐直了身,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小师父,我认不得路,你在前边骑,我跟在后边。
    姑娘可要跟牢。子觉将马腹一踢,身上冒着鬼气的马顿时迈开了腿。
    容离跟在其后,这马一跑起来,更是颠得她头痛欲裂。
    华夙知晓她在容府时未出过几次门,自然也猜得出她本不会骑马,她语气里不见鄙夷,仍是不咸不淡的,你果真胆大,倒不怕这马将你甩下。
    子觉尚在前面不到十尺处,容离不敢轻易开口。
    华夙自顾自道:你可知这些畜生为何怕我?
    容离摇头,她早觉得古怪,华夙将自身鬼气匿在体内,她若现出原形,寻常人姑且看不出她是人是鬼,更别提她如今藏在一只猫儿的躯壳里,身上更时多了几分生息,也不知这马怎会怕到这般顺从。
    威压。华夙漫不经心开口,乃是威慑逼压,叫人臣服屈从。境界既到,便可收放自如。
    容离听得似懂非懂,一个不留神,便看见子觉又奔远了些。她也不急着追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问:那你究竟是什么境界,如今又剩几成功力?
    不可说。华夙头也不抬。
    子觉回头看见她落在后边,便扯紧了缰绳停下等了片刻。
    容离追上前去,喘着气道:久未骑马,有些生疏了。
    实则她只顾着坐在马背上,连马镫都没有好好踩,这马便如受指令,稳步向前。
    无妨。子觉眼一垂,暗暗朝马背上伏着的那只黑猫看了一眼。
    猫紧紧趴在马背上,被甩得左右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唤,有一声没一声的,听声音是在怕,可那双碧绿的竖瞳却冰冷平静。
    姑娘这猫儿竟是有几分灵性,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子觉见她奔近,又轻踢了马腹,另身下骏马又迈起步来。
    他话音方落,华夙抬头瞥了他一眼。
    容离笑得落落大方,在庙会上买的,路上小摊小贩纷纷拥拥,我一眼瞧见了它。
    她话刚说完,嘴角蓦地一僵,讷讷道:不知这猫儿可是有哪儿不妥?
    不曾。子觉敛了眸光,黑猫辟邪,姑娘挑得好。
    容离未应声,僵起的唇角软了几分,眸子弯弯的。
    华夙轻呵了一声,不屑开口。
    容离攥紧缰绳,已不大能支撑住,身子烫得厉害,气息也是越喘越急。她缓缓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寒气,见和尚神色未变,问道:不知小师父可是专程出来驱鬼的,那慑了我神志的,莫非是什么惹不起的大鬼?
    子觉道: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当为大鬼。如今祁安百鬼出没,姑娘日后当心。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心道这和尚果真知晓百鬼齐聚祁安一事,那昨日的大雾,他定也是清楚的,兴许也曾参与其中。
    半个时辰后,吴襄镇落至眼底。过了桥便是镇口,街市上熙熙攘攘,似乎恰逢圩期。
    入了镇口,便听见身侧熙来攘往的人俱在说方才进镇的一行人。
    那几位似乎是从祁安城来的,我父君先前在祁安,见过那容家的三夫人。一妇人道。
    为首那位难不成便是容家老爷?
    可不就是容长亭么,看他神色匆匆,也不知遇了什么事,竟要将镇上的梢公都招了去。
    还拿了不少木板和麻绳,带着人从西口出去了,似乎要上化乌山。
    化乌山这几日未犯涝呀,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桥断了,先前我便觉得那桥不大稳固,怕是要断的。
    呀,我前日还说要上化乌山祈福,幸好未去,否则福未祈到,还折了命!
    两位夫人还在客栈里歇着,不知是何人被困在了山上。
    容离吃力下马,把马背上的猫抱了下来,捏起一只袖口掩在唇前咳了两声,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心道,这不就巧了么。
    她怀中黑猫立起身,碧绿的眸子冷漠地转了转,淡声问:你打算如何。
    看来三娘四娘俱在此处,爹却是去化乌山找我了。容离未刻意压低声音,她朝远处张望,觅着容府的马车,气息幽微地说:小师父,我得先去同家人报个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3=
    第34章
    子觉下马牵行,姑娘家人俱在此地?
    容离颔首,把马上的缰绳交到了他手上,小心疏远,连手指头都未碰着,应当是,旁人口中的容家老爷,便是我爹,只是他似乎出了镇,带人去化乌山找我了,若是寻不着,也不知他会不会回镇上。
    寻不着,定是会回的。子觉拿了缰绳,似看不见这两匹马上的滚滚鬼气,既然姑娘已寻到家人,那便在此别过。
    他好似没有半点想与容离结识的意思,仿佛未做过用指腹抹人手心的事。
    容离抱着黑猫,蓦地回头,讷讷道:可我尚不知他们在哪一家客栈落脚,况且我方才被鬼物缠上,小师父你又说此处百鬼出没,我
    那贫僧便同姑娘一道,待姑娘见着家人,再别过也不迟。子觉道。
    他面上神情淡淡,叫人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容离勾起嘴角,极淡地笑了一下,多谢这位小师父。
    子觉颔首,转身朝远处坐着掰菜叶的妇人走去,双掌合十,躬身道:敢问诸位口中的容家老爷住在何处?
    那几个妇人齐齐抬头,原被打断了谈话略微不悦,可一看到这和尚的长相,登时挑剔不来了。
    这和尚确实长得好,只是眉目染了不少凡俗之气,看起来近妖近鬼,不像山上成日只知念经诵佛的和尚。
    一妇人抬手朝远处一指,往那儿走,那家客栈门前拉了一长串的红灯笼,一看便知。
    子觉倾身道谢,朝容离走去,抬手道:姑娘请。
    容离颔首,听见怀里的黑猫说:这和尚委实古怪。
    镇上的石板是新铺过的,相接处略微下沉,积了些从别处泼出来的水。
    容离病恹恹走着,身子骨弱如春柳,面色越是苍白,越是显得眉目浓彩重墨,将稠艳诠释得淋漓尽致。她怀中还抱着只不见动的黑猫,黑猫那双碧眼转也不转,一人一猫俱不像这尘间活物。
    不少人朝她看去,原从远处跑来的孩童,硬生生止了脚步,好奇地抬头看她。
    容离低头笑了笑,身上哪还有半分诡谲,只单薄得叫人心疼。
    子觉便跟在她的身后,明目张胆地盯起了她,眼里带着探究。
    容离哪会不知这和尚在打量她,她出现得本就古怪,袖袋里且还搁着画祟,幸而这和尚未看出华夙的真身,否则她定糊弄不得。
    沿着长街往前,一抬头果真瞧见了一串红灯笼,那客栈的门大敞着,里边的黑木桌椅全是崭新的,看似是新开张,倒也适合这两位夫人,客栈若是太旧,她们怕是住不惯。
    门外未停有容府的马车,想来是叫人拉到后院去了。
    容离踏了进去,回头朝子觉看了一眼。
    子觉将马拴在了门外,淡声道:姑娘莫怕,既已应允,贫僧便不会不辞而别。
    容离弯了眸子,多谢。
    子觉拴了马,双眼微不可察的一抬,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眸光太过隐晦,但叫容离瞧见了。
    容离抱着猫的手不自觉地捻了捻,将猫毛搓了一下。
    手,安分些。华夙陡然开口。
    容离的手一顿,才知自己无意将这位祖宗冒犯了,忙不迭把那被她搓乱的猫毛给捋了回去。
    华夙寒着声说:你是拿准了我不会对你怎样。
    容离心道,可不是吗。
    虽此鬼并未明说,可她细细琢磨出来,华夙身上应当是有伤的,许还是什么不易痊愈的大伤,否则又何须处处省着鬼力,还东躲西逃。
    她心里清楚,但她不说,华夙语焉不详,定也是刻意隐瞒,对她仍心存防备。
    客栈里店小二正在上菜,回头看见个姑娘走进来,连忙问: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我来找人。容离气息弱弱地说。
    那店小二将手中菜碟放下,姑娘找谁?
    祁安的容家老爷可是住在这儿?容离轻声问。
    姑娘是店小二恍然大悟,那容家老爷又有谁不认得,就算认不出他长相,也该记得他身上的衣着,和同行的马车。
    那马车是当真浮华,就连遮着车舆的帘子也是用的上好的布料,流苏里还混着金丝。
    我乃容府大姑娘。容离道。
    她衣裳单薄,身上还蹭了几处泥迹,发丝还乱得很,模样有些狼狈,可气度非凡,且还长了张姣若秋月的脸,又病恹恹的,叫人一看便知,这大抵就是容家的大姑娘。
    旁人虽未见过她真容,可约莫都听说容家大姑娘命薄,打出生便在吃药,身子弱不禁风,日日都似要咽气,可惜了这么张沉鱼落雁的脸,真是红颜薄命。
    再说,容长亭急匆匆找人出了镇,可不就是为了去化乌山寻人的么,众人俱知容长亭对自家这大女儿格外上心,能让他这么马不停蹄赶着离开的,也就只有容家大姑娘了。
    那店小二吃惊道:容家老爷带着人到化乌山去了,听闻是桥断了,姑娘不是被困在山上了么,怎到的吴襄镇?
    容离细眉微皱,惴惴不安地回头,似被吓着。
    一个和尚从门外走了进来,淡声道:贫僧见容家姑娘被困,便将她带下了山。一字不提鬼气入体之事。
    容离点了一下头,幸好遇到了这位师父,否则我定还不知要如何才能到吴襄镇。
    她怀里的黑猫轻嘤了一声,听在容离耳里,却是不咸不淡的轻嗤。
    店小二替这容家大姑娘长舒了一口气,侧头朝掌柜望去,扬声道:掌柜的,这是容家大姑娘。
    掌柜的是个妇人,闻言抬了一下头,问道:姑娘,可要差人追过去?容老爷刚离镇不久,换匹快马,定能赶得上。
    有劳。容离轻咳了几声,咳得发丝朱绦乱颤,苍白的脸上登时浮上绯色。
    掌柜连忙朝远处的护楼招了招手,低声道:去后院牵一匹快马,告诉容家老爷,大姑娘已在吴襄镇,是和化乌山的师父一起来的。
    容离眼眸一转,轻声道:我的婢女应当还在山上,我同她走丢了。
    掌柜沉思了一阵,朝护楼使了个眼色,快些,将此事也一并告知容老爷。
    护楼领意,快步走到了后门,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容离冻了好一阵,所幸怀里抱着只暖烘烘的猫,否则早就走不动了。她瘦削的双肩微微缩着,面色潮红,明明已没在咳了,可侧颊的绯红仍未消减。
    掌柜皱起眉,连忙将搁在椅子上的披风拿了起来,从柜台后走出,发上的金步摇晃了晃,姑娘若不嫌弃,先将我这披风披上,容家三夫人和四夫人在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许还带着换洗的衣物,姑娘可要上楼一见?
    劳烦带路。容离把披风接了过去,她单臂环着猫,吃力的给自己披上了。
    怀里黑猫绿瞳一动,淡声道:你病了。
    容离又怎会不知,她这会儿头重脚轻的,身上还时冷时热,定是路上被冻病了。
    华夙又道:暂且忍忍,等这和尚走了,我便帮你将这病气给吹走。
    那冷淡寡淡的声音在容离耳边幽幽地响着,容离心下一悦,不知这病气竟还能被吹走。
    掌柜朝小二招手,叮嘱道:带姑娘上楼见两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