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一个纯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刘豫在开封的时候就以不知礼节总是得罪人著称。
但他好歹是进士出身,大宋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和斗争手段还是见过不少。
他能意识到赵枢会用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段来处置两浙路的官吏——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官家一个交代,也总得挑出来这边的几个官吏处置。
他本以为这次被选中的幸运儿会是台州知州赵咨道、通判李景渊这两个弃城逃跑的昏官,没想到赵枢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王,臣纵然有错,引发民变之事可万万不敢承担。
这些明教的刁民明明是伺机生事,图谋不轨。
若是处置臣等,以后两浙的官吏畏手畏脚,难道还要陪着笑脸去哄那些告官的刁民不成?”
刘豫这会儿一句“臣等”便是暗示赵霆赶紧帮他,赵霆这会儿也惊出一身冷汗。
他心道怪不得陈建人称“不倒翁”,居然以退为进,这么快就回应了赵枢的拉拢。
刚才自己没有表态,这会儿肃王发难,自己不拉刘豫一把,说不定也要成了肃王以后收拾的对象。
仗着韩世忠跟自己关系不错,赵霆咬牙道:
“肃王,刘察访当时也算是雷霆手段稳定一方,可能多少有点偏激,可终究是为两浙稳定考虑。
当时那些刁民收了钱却仍不肯交出供奉,这征收花石纲的官员差役无奈,又怕欺君,一齐来官府伸冤,若是不把他们安抚好,谁替朝廷征收花石?谁替朝廷征粮?乱民闹起来的时候,谁替大宋剿灭群凶?
刘察访最多急躁了些,中了朱勔那厮的诡计,大王可不能处置啊。”
陈建等人纷纷低下头,都感觉脸上火辣辣,臊得慌。
朱勔在的时候非常猖狂,他以朝廷用度为名四处索取花石,有人不肯捐出,他就指使应奉局的差役一起去官府闹事,声势非常浩大。
两浙的官吏本来就跟朱勔穿一条裤子,有这官吏闹事的借口,自然奋力出击,将那些不肯交出自家财物的百姓定为乱民拷杀。
魔幻,非常魔幻,起码赵枢还是第一次听说居然有官吏联合起来要说法最后痛击几个乱民的事情。
偏偏如此魔幻的场面刘豫居然还能振振有词地辩解,想把黑锅都甩到已经挂了的朱勔头上,说自己不过是被朱勔蒙蔽。
陈建不住的给赵霆递眼神,让赵霆少说两句——
肃王很明显就是冲着刘豫自己来的,其他诸官最多就是被教训一顿,罚俸、丢面子就已经顶天了,你还闲的没事跳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可赵霆并没有感觉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甚至他还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如他所说,当时来闹事的都是两浙路的官吏,虽然应奉局被裁撤,可他们还是大宋的官,不给他们一口饭吃,估计又会来闹事——肃王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定调子定成反贼,让他们找你谈谈心,你再他们都杀了?
赵枢并没有理睬赵霆。
打群架要盯着一个人打,文争也要盯着一个人使劲。
他仍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刘豫,冷笑道:
“有人闹就听他们的,这才看出这制度的迫切。
嘿,一群官吏吃着大宋的皇粮,仗着有后台,不走正常程序,靠着闹来解决,反倒是把走正常程序的百姓定为乱民。
百姓不敢告官,你猜他们会做什么?还说跟你没有关系,简直是笑话。
路、州、县的官员无担当,不能在这些闹事的人面前守住底线,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开专题会,没有调研,没有认真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花石纲令两浙糜烂,天子被蒙在鼓里,这都不是一日之过。
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有没有认真商议,有没有留痕迹、对下面有没有指导意见?
现在好了,直接把矛盾推给朱勔奸邪、官吏闹事,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连本王都接到举报都要听听各方的意见处置,你们倒好,居然只听那些官吏一面之词就做出批示,将告官的百姓直接处置。
这决策之儿戏、治理之混乱、工作之片面、方法之粗野,真是让本王见识了。
就这还敢说大敌当前需要处置,我看有些人就是最大的敌人,有你们便给方腊平添十万雄兵!”
帐内鸦雀无声。
万俟卨已经吓得腿软,不知道这一路上都风轻云淡,温文尔雅的肃王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陈建等人低头不语,赵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认错,可又怕赵枢借坡下驴,趁他认错直接给他定罪。
周围的气氛非常古怪。
“陈制置。”
赵枢开口道:
“刘察访的工作方法粗暴,存在很多很严重的问题,暂时停职处置,就由你暂代察访使。”
陈建赶紧点头称是,非常同情地看了刘豫一眼。
刘豫这会儿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肃王停了自己的职务,以后肯定会追加处置,就算没有像逼死朱勔一样对自己下手,也让刘豫阵阵目眩。
他不顾陈建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愤然道:
“大王如此不公,岂不是寒了两浙路官吏的心?谁还敢为大王做事?
大王这是不教而……而罚!我不服,我不服!”
你特么快少说两句吧!
刘豫这个刺头要是人品高洁还有话说。
关键这是个人品低劣,据说还有偷窃癖的刺头,不倒翁陈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圆住,也只能装死不认,等待赵枢对他的处置。
赵枢对刘豫的跳脚毫不畏惧,他冷笑道:
“当时应奉局那些官吏闹的时候,是不是也说着同样的话?
真是笑话,不想做事的就抓紧请辞,我大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
哦,对了,要是刘察访想辞官就尽管说,省的我跟朝廷上奏参你了。”
刘豫不知礼节,可也知道读书人不当官在大宋就彻底废了,他没有继续跟赵枢犟嘴的勇气,也只能缓缓垂头不语。
“这就好。”
赵枢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呆住的万俟卨。
“有没有记好?”
“记,记着呢!”万俟卨生怕赵枢突然针对自己,赶紧忙不迭地道。
“这就好,多记一句。
本王就是喜欢刘察访这种虽然桀骜不驯,可又不得不跟本王一起建设美好新大宋的模样。”
他长身而起,直接跳过还在发呆的刘豫大步出帐,陈建犹豫片刻,赶紧缓步跟上去,低声道:
“大王,就这样完了?”
“不然呢?”赵枢笑道,“像对付朱勔一样,抄没这刘豫的家产?”
“呃……”陈建一时说不出话。
赵枢之前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那也是建军之初,针对的目标也是朱勔这种真正罪大恶极又非常有钱的人。
朱勔家的资产可以让赵枢的禁军不缺物资和赏赐,还能大大震慑两浙不从之人。
刘豫家里虽然有钱,可如果再用对付朱勔的手段,不一定还能收获不错的成绩,反而会坐实赵枢逼死各路守臣的罪过。
世上不止有死刑和无罪两种结果,对付刘豫,官场上的其他手段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陈建小步跟随在赵枢身后,颇有些无奈地道:
“朱勔还在时,江南都以他为上官,谁敢说声不字,连臣也收了他的不少好处,为他处置了不少事情。
还请,大王原谅则个。”
赵枢停下脚步,微笑道:
“那现在呢?”
“臣愿与大王重建两浙路。”
大宋吏治溃烂已久,赵枢比谁都明白,没有明确的规矩,一切都是白给。
陈建能保持不倒,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做事能让上官满意,他自然要留下为自己做事。
“不过,臣还是觉得大王有些操之过急。”陈建眉宇间蹙着一股忧虑,“刘豫毕竟是一方察访,将其罢黜,一定会让不少人忧心忡忡。
如果这会儿打起来了,与战不利啊。”
这个我也知道啊……
如果能在两浙路多呆几年,赵枢一定会采用更灵活的手段,一点点扭转这边的吏治,到时连自己的班底都有了。
可现在时不等人,开封那边已经开始出现了拖后腿的前兆,趁着现在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他也只能抓紧在平定方腊之余把能做的多做一些,就算多弄倒一个贪官也好。
不过,他嘴上还是要给陈建一点信心:
“放心,有韩良臣在,贼人不足为惧。
倒是陈制置,两浙路的吏治不是靠本王的几句话就能扭转,之后的出现问题不打紧,可如果频频出现相同的问题,我先拿你是问。”
陈建赶紧连连点头,表示后面一定会多多用心,赵枢吩咐的事情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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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豫看着赵枢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愤恨不断飙升,却又无可奈何。
赵枢这一句话,基本堵塞了他日后升迁的希望,身为一个宋人,天大地大朝廷最大,他又能做什么?
告官?笑话。
刺杀?做梦!
文官的手段对文官和软弱的皇族还是有效,可对待赵枢这种掌握兵权的皇子,基本没有卵用。
难道这口气就只能咽下?
赵霆蹑手蹑脚地逃走,其他人也都投来一个怜悯的表情纷纷逃窜,知道以后刘豫这种本来就是从开封被贬过来的人再贬就有可能去岭南了。
刘豫惶惶无措,胸中愤懑至极,却也只能无能狂怒。
可恶,可恶啊。
赵枢!赵枢!我要杀!我要杀了你!
就在他无能狂怒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油腻的声音。
胖墩墩的万俟卨一边收拾笔墨,一边摇头晃脑地叹道:
“哎,肃王太过分了,我一个纯路人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