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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57节

      部分商队不辞辛苦,宁愿多走一段路,无非是仰慕西都城繁华,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废墟上建起的都城是何等雄伟,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闾阎扑地,车水马龙,簇锦团花。
    日头逐渐升起,驱散最后一缕黑暗。
    笼罩多日的阴云悄然散去,天空一碧如洗,竟是难得的晴日。
    只是风变得更冷,如刮骨的刀子。身上的皮袄抵不住寒风,众人不得不聚在一起,试图削减骤起的寒意。
    城头传来鼓声,众人精神一振,侧耳细听。
    三鼓过后,城门后响起成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绳索被拖拽的声响,木盘转动的摩擦声。
    门轴开始转动,吱嘎声中,巨大的城门缓慢开启,现出高达五米,能并行三辆战车的城门洞。
    门洞处有数张木桌,桌后坐着持笔吏目,专门核对登记入城人员。
    入城的商队都要领取木牌,在城内期间不得遗失,否则无法证明身份。
    外来的氏族、国人和庶人均要登记,核对身份后专门造册,排除别国探子和心怀叵测之徒,才被容许入内。
    西原国人没有这样的要求。
    早在西都城竣工时,郅玄就组织过一波人口普查。任务派发下去,细致到以村为单位。统计上来的名册达不到百分百准确,九成以上没有问题。
    在这个信息不畅通的时代称得上奇迹,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记录在册的西原国人都能领到一枚金属牌。不同于外来商队的木牌,金属牌象征户籍,长期持有,每年勘验。由村老上报县大夫,再由县大夫增删人口,汇总之后送入西都城。
    这样的方法简单粗暴,有不少漏洞可钻。但以现实情况,没办法做到不遗毫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郅玄容许氏族偶尔钻空子。只要不影响大局,不会追究到底。
    出于现实考虑,要维持国内稳定,目前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他抽出手来,完成对外开拓的初步计划,手中有更多可用之人,放出的权利会逐一收回。做得过分的,不排除秋后算账养肥再杀。
    城门下,吏目们下笔如飞,核对身份签发木牌,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拿好,务必随身携带。城内会查验,不可遗失。”
    吏目脚下堆叠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新制的木牌。全由郅地匠人雕刻,花纹独特,拆开还有暗纹,不到大匠的手艺很难仿造。
    这样做看似费心费力,却能最大程度保证真实性,避免宵小浑水摸鱼,减轻城内巡逻甲士的负担。
    商队领队拿到木牌,探头看一眼,就见吏目用一枚炭笔在布上记录,写下领取木牌人的特征,细致到脸上有疤,唇下有痣,重点标明位置。
    “速行。”见商人站着不动,维持秩序的卒伍开口,催促他快些走,给后来者空出位置。
    商人连忙收回视线,招呼商队成员跟上,牵着牛马穿过城门,一路向商坊行去。
    商队众人初来乍到,不免被城内建筑吸引,四顾张望,惊叹不已。
    “这般洁净!”
    在商队的印象中,大多数城池都是土路,冬日长期积雪,旧雪成冰,新雪被踩实,走在上面不小心就会滑到,落到路旁的水沟里。
    运气好地话,沟内冻结成冰,仅是摔一跤。运气不好,刚刚有人倾倒污物,沾染一身,厚实的皮袄难洗,只能自认倒霉。
    这还不是最糟糕。
    城内不清雪,春日冰雪融化,雪水在城内流淌,道路变得泥泞。融化的水沟弥漫刺鼻难闻的气味,整座城笼罩其中,出入都要捂住鼻子,可见环境恶劣。
    历史上,诸侯国迁都的例子不胜枚举,环境不堪居住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郅玄重建西都城前,西原国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一场大火焚毁旧城,新城经过重新规划,道路铺设石板,没有石板就用石子,避开土路的种种问题。
    水沟加宽深挖,直连城外,形成流通的水网。
    下水道也在修建,有陶老等大匠坐镇,工程比不上宋代都城,在上古时代实属独一份,远胜陶老故国。
    商人们走在街上,积雪早被清理干净,部分堆在道路两旁的水沟里,等待运出城外。
    路旁应是庶人坊,坊墙低矮,坊门不闭。坊内建筑鳞次栉比,夯土屋极少,更多是泥砖、石料和木料建筑。屋顶铺的非是稻草,而是一块块色彩鲜明的瓦片,在别处难得一见。
    瓦片是郅地工坊出产,原本是灰暗的颜色。经过匠人改良,烧制出各种鲜明的色彩。
    西原国人尚黑,不代表一切都要乌漆墨黑。
    这种色彩鲜艳的瓦片极受欢迎,国人庶人建房都会用到。
    氏族别出心裁,在瓦片上精心描绘,组合出精美图案。粟虎首开先河,在自家屋顶绘出猛虎图。郅玄看过一次,再不想看第二次。
    屋顶趴老虎,亏他能想得出来。
    好吧,你有人才,你任性,趴虎就趴虎,反正就一家,权当看不见。
    可惜他想得太好。
    粟虎开头,范绪、栾会等人不甘示弱,大手笔改造屋顶。
    走进氏族坊,高大宏伟的建筑不鲜见,各家屋顶才是看点,飞禽走兽,鱼虫山川,在氏族坊溜达一回,能将卿大夫家族的图腾认全。
    商人们穿过长街,经过庶人坊和半个国人坊,望见商坊高大的门廊,顿时心喜,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身后奔至,数骑快马擦身而过。
    马上骑士不断挥动缰绳,背负防水的兽皮袋,袋中是从羊氏封地搜集的药材,一路披星戴月,为的是尽快送达羊夫人手中,给公子鸣熬制服用。
    郅玄收到的消息并不完全。
    公子鸣不仅是受寒,还被人下了毒,而且毒性极烈。若非羊夫人察觉不对,下令彻查,当真不会发现下毒的竟是他的乳母。
    乳母自觉不能活命,在侍人闯门前自缢身亡,没留下只字片语,线索就此断绝。
    羊夫人雷霆震怒,服侍公子鸣的人全部拿下,并从羊氏借兵围住公子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病中的羊皓得知此事,强撑着给羊夫人写信,并让羊琦代自己拜访范绪和栾会,请他们帮忙上疏郅玄,请君上早日归国。
    宦海沉浮数十年,见证两代国君登位,清楚围绕继承人的惨烈争夺,羊皓深知情况凶险,万一他撑不住,国君又不在都城,公子鸣恐性命难保。
    羊夫人查不出幕后真凶,他却一清二楚。
    这是原氏内部争夺,按照氏族规矩,粟虎等人轻易不会插手。要想摆脱困境,必须请国君施压。
    为此,他不惜向范绪和栾会低头,希望对方看在同为六卿,早年也曾并肩作战的情分上帮他这个忙。
    “记住,君上归来前不可信任何人,尤其是原氏宗人!”羊皓靠在榻上,一场大病耗尽精气,让他看上去苍老十岁。
    “诺!”
    羊琦急匆匆从草原赶回,刚一到家就面临严峻形势。情况万分危急,容不得他迟疑,必须遵照羊皓指示行动,才能保住公子鸣,护下羊夫人。
    公子鸣中毒一事,羊夫人告知羊皓,后者却封锁消息,没有对外透露,连范绪栾会都不知详情。
    不是羊皓故意隐瞒,而是他无法相信任何人,除了郅玄。
    他必须给外人制造假象,公子鸣平安无恙,因受寒在府内调养。如此才能使幕后人投鼠忌器,怀疑毒药无用,尽可能拖延时间。
    “君上快回来了吧?”
    羊皓饮下汤药,口中已尝不出苦味。
    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之所以强撑到今日,为的是能再见郅玄一面。只有见到国君,才能确保羊氏平安,才能保住羊夫人和公子鸣,他才能放心去死。
    如果君上需要,他会让自己有另一种死法。作为撬开原氏的引子,足能让君上记住这份情意,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与此同时,郅玄已从祥地长发,日夜兼程返回国内。
    途中,他接到洛弓秘信,信中是新查明的消息,公子鸣中毒,一度垂危。
    看到这行字,郅玄目光冰冷。
    幕后策划之人或许忘了,公子鸣不仅是继承人的候选者,还是他的血亲。
    渣爹忽略不计,有原桃和羊夫人,他就不会容许公子鸣遇害,更不允许这等奸险小人逍遥法外。
    待他回到都城之日,就是恶徒命丧之时!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子鸣身中剧毒,多日高热不退,服下解药,情况才有所好转。
    羊夫人不敢放心,日夜守在幼子身旁,手上庶务交给原莺。
    原莺初掌公子府,有府令相助,加上羊夫人指点,倒也将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羊氏送来的药十分有效,公子鸣从昏迷中苏醒,精神有些不济,好歹能吃下粟粥和肉汤。短短数日时间,在高热的折磨下,原本健康的小脸泛起蜡黄,脸颊瘦得凹陷,几乎脱了相。
    每每看到幼子,想到他遭受的折磨,羊夫人就咬碎银牙,恨不能将下毒的乳母剖棺戮尸。
    “可恨!”
    公子鸣自幼聪慧,又是长在国君府,亲历父子兄弟相争的惨烈,不似同龄孩童懵懂,言行举止有礼,思维日趋成熟。遇到一些简单的政事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公子鸣开府之后,羊皓特地为他延请名师。
    这件事过了明路,郅玄没有猜疑,反而开口褒奖。正因如此才会引来原氏族人忌惮,以为郅玄和羊皓尽释前嫌,有培养公子鸣为继承人的打算。
    公子鸣被乳母下毒,寒冬腊月又被掀起被褥,大开窗扇,吹了半夜的冷风,混淆病因,险些耽误治疗。
    乳母的确聪明,试图以风寒掩盖中毒的迹象。可惜棋差一着,府内的医同桑医交情莫逆,深谙制毒和解毒,发现公子鸣脉相不对,很快查出真正病因。
    乳母心知大势已去,自己逃不过,果断在回房后自缢。
    她死后,羊夫人大发雷霆,派人搜其家人严刑拷问,不论生死。
    在国君府内,被密夫人压制十多年,羊夫人未曾这般失态。全因身为一个母亲,逆鳞被触,如何不怒。
    “查!”
    羊夫人怒不可遏,誓要将谋害儿子的人碎尸万段。
    偏羊皓身染重病,幕后人又极为狡猾,调动人手稍慢,没能查出任何证据。羊夫人有怀疑对象,可惜没有实据,根本无法上门抓人。
    她的身份特殊,连日动作导致都城内流言四起,稍不留神就会被倒打一耙,被人贼喊捉贼。
    如果羊皓没病,以卿调兵捉拿嫌犯,幕后人逃无可逃。怎奈事不凑巧,羊皓病得起不了身,看似命不久矣。
    失去羊皓庇护,国君又不在城内,大氏族碍于原氏宗人牵涉在内,大多选择袖手旁观。
    羊夫人孤立无援,为保护孩子,甚至不敢将公子鸣真正病因告诉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