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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54节

      “漠鹿,你敢!”女公子兰被强行拉出室外,见到站在廊下的漠夫人,勃然变色。
    “安兰,不要太难看,免得贻笑大方。”漠夫人上前半步,俯视被婢女控制住,鬓发散乱的女公子,冷声道,“愿意闹回自己的封地闹,细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漠夫人的态度令安兰一惊,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双眼猛然睁大,表情中现出惊惧。
    “想明白了?想明白就该启程。”
    漠夫人无意多言,命人将女公子送上马车,直接送回封地,途中不得耽搁。安兰一改之前的嚣张,突然变得沉默,整个人失去神采,不做任何挣扎。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漠夫人回首看向房门,半点没有入内的意思。哪怕室内躺着她的丈夫,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回去。”漠夫人收回视线,声音和神情同样冷漠。
    “诺!”
    婢女侍人一齐应诺,声音传入室内,昏迷在榻的公子瑫眼角滑下一行泪。
    泪水干涸,疲惫的双眼费力睁开,刹那回光返照,持续仅有数秒。侍人察觉异样小心靠近时,他耗尽力气,闭上双眼,再也没能睁开。
    侍人小心探出手,感受不到一丝气息,瞬间脸色惨白。
    “快去禀报夫人,公子病殁!”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公子瑫为小幽氏所出,是有实封的国君嫡子。如今病殁,遵照礼仪当停灵七日,送回都城下葬。
    北安侯远在祥地,会盟尚未结束,归期未定。国内诸事由世子瑒主持。
    接到公子瑫病殁的消息,世子瑒没有耽搁,立即召见宗人交代葬礼事宜。
    有成章的典制,一切本无异议,照章办事即可。加上公子瑫没有官职,不需要参考卿大夫礼,事情更加简单。
    现实却非如此。
    问题出在公子瑫的生母,北安侯的继夫人小幽氏身上。
    宗室内部及大氏族洞若观火,皆知小幽氏做过什么。即使没有宣之于众,从小幽氏的葬礼规格也能看清北安侯的态度。
    小幽氏犯下大错,身为她的子女,公子瑫兄妹三人不免受到牵连。公子瑫更是首当其冲。
    接到主持丧礼的任务,宗人明白职责所在,轻易推卸不得,顿感一阵头疼。
    按照常例来办,必然要按部就班,严格遵照典章,不容任何差池,确保嫡公子尊荣。然而小幽氏是世子瑒的仇人,换句话说,公子瑫是罪人之子,予其尊荣是否合适?
    宗人左右衡量,始终拿不定主意。葬礼日期临近,依旧没有具体章程,整日里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一把接一把掉头发,发际线岌岌可危。
    看出宗人的为难,世子瑒派人传话,一切按照礼仪章程操办。不管小幽氏做过什么,公子瑫终归是北安侯亲子,是安氏嫡公子。
    “诺!”
    有世子瑒这番话,宗人终于不再为难,长舒一口气,心中大定。
    既然按照规矩办,自然没什么需要发愁。依照宗人的经验,凡事手到擒来,根本不用伤脑筋。最愁人的是不给准话,全让办事的人去猜。是好是坏没有准则,满不满意没有表态,才真正让人头疼。
    事情迅速敲定,细地的送葬队伍如期出发。
    身为公子瑫的正室,漠夫人跟随队伍一同前来北都城。
    公子瑫的两个孩子年龄太小,不适合冬日出行。在告知北都城后,由漠夫人做主留在细地,交给心腹婢女和他们的母亲照顾。
    送葬队伍启程后,一路顶风冒雪星夜兼程,比预期提前三日抵达目的地。
    队伍入城后,棺椁送入公子瑫在都城的府邸,照规矩停灵,其后由宗人主持下葬。
    漠夫人身份特殊,在都城期间紧闭府门,除送公子瑫入陵,几乎不出府邸也不见任何人。
    有氏族女眷登门拜访,无论怀有何种目的,都被以不合礼仪劝说回去。
    直至葬礼结束,漠夫人动身返回细地,除世子妃召见,她竟未见任何一名氏族女眷。态度鲜明同氏族割裂,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联系她之前的遭遇,不难理解为何这般强硬决绝。何况以她今时的身份地位,不需要忍气吞声,也没必要和氏族关系太近。
    公子瑫英年早逝,两个孩子年龄尚幼,生母是婢女出身,没有外家扶持,必然要依附漠夫人,不可能奢望更多。
    漠夫人代为掌管封地,慑服原属公子瑫的家臣,成为细地实际上的主人。
    手握细地大权,又有丰厚的嫁妆,只要不触怒北安侯,不交恶世子瑒和世子妃,她的后半生就平安无虞。
    她同郅玄结交,维持长期合作,间接获得赵颢庇护。看在郅玄和赵颢的面子上,北安侯和世子瑒不会为难,北安氏族也会客气三分。
    这样的局面和她初嫁时截然不同,完全是天壤之别。
    等到两个孩子长大,无论哪一个继承细地,都将奉养她,尊她为太夫人。
    日子或许枯燥,于诸侯女和氏族女而言,已是相当难得。
    不需要整日里勾心斗角,无需为家族费心费力殚精竭虑,不用操心后宅不稳,突然冒出几个刺头,日子眼见的省心,如何不令人羡慕。
    漠夫人深知自己的依仗,时时不忘和郅玄保持联络。
    在出发前往北都城之前,漠夫人特地给郅玄写信,言明将有一段时日不在细地,郅玄如有要事,可遣人前去北都城。
    “如有差遣,必尽心竭力。”
    书信送到时,祥地正落下一场大雪。
    骑士策马奔驰,视线被雪幕遮挡,看不清前路。战马口鼻喷出白雾,似察觉到危险,突然间人立而起,发出阵阵嘶鸣。
    意识到到情况不对,骑士立刻减慢速度,谨慎观察四周。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叠成数指厚的雪毯,天地间一片银白。
    雪中闪烁幽幽绿光,刺耳的狼嚎声接连响起,彼此呼应。叫声穿透凛冽的冷风,清晰落入骑士耳中。
    大雪中遭遇狼群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不小心就会丧命。
    骑士手腕翻转,缰绳一圈圈缠绕,瞬间收紧,尽可能控制住战马,不使其乱跑。长刀出鞘,骑士横刀在前,借马背高度警惕游弋在周围的狼群。
    狼群包围上来,绿光拖曳,狼嚎声此起彼伏。
    骑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非但没有缓解嗓子的干涩,反而引发一阵疼痛。
    战马不安地踏动前蹄,接连打着响鼻,恐惧且暴躁。
    骑士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正要策马冲锋,耳畔突然响起唳鸣。
    两只海东青无惧寒风,一前一后穿过雪幕,出现在骑士头顶。发现地面的状况,开始振翅盘旋,惊动对峙的双方。
    狼群吃过猛禽的教训,以为对方和自己争夺猎物,头狼发出嚎叫,野狼主动退走,如来时一般,飞快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
    海东青依旧在高空盘旋,迟迟没有离开。
    庆幸维持不过两秒,马上被惊恐取代。骑士突然间想到,莫非自己不是逃过一劫,而是才脱狼口又落禽爪?
    海东青盘旋时,雪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紧接着,火把的光亮闯入骑士眼中。
    见到火光,骑士如遇救星,不管三七二十一,策马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骑士认出来者身上的甲胄,顿时喜出望外。迅速翻身下马,挂着眼泪向前冲去。
    来者是一支外出伐木的西原国队伍,骑士听到的怪声是树干在雪地中拖拽的沙沙声响。
    “站住!尔乃何人?”
    带队的卒伍十分警觉,未因骑士满脸喜意就放松警惕。见骑士下马,立即持刀上前,以刀锋对准骑士,命他表明身份。
    “我、我乃漠夫人所派,送信西原侯。”
    在雪中奔驰数日,方才又遇见狼群,骑士惊恐未定,面对刀锋哆哆嗦嗦,话说得很不利索。好在意思表达清楚,又有木牌和书信为证,没有被错认成心怀不轨之人。
    验明身份,骑士被带回营地。
    他没有再骑马,而是被卒伍带上雪橇,一路滑向大营。
    雪橇由狼群拖拽,不是郅玄驯养,而是在祥地新捕。有巫医的药,加上狼王威慑,祥地附近的狼群被抓捕一空,摇身一变成为拉车的劳力。
    骑士之前遇到的野狼是从远处迁来。
    今日它们运气好,没遇到捕狼队,还能自由一段时日。不过已经暴露出痕迹,迟早会被收编,进入军营和前辈一个食盆吃饭,成为拉雪橇的主力军。
    队伍返回大营,正遇到一场占卜。
    牺牲堆成小山,一切准备就绪,会盟定在明日,各国的巫都在占卜吉凶。
    “吉!”
    “大吉!”
    占卜的方式不尽相同,得出的结论出奇一致。诸侯无不心喜,想到郅玄展示的地图,心头一片火热。
    骑士见到郅玄,当面呈上漠夫人的书信,其后被带下去休息。
    连日赶路,他早已疲惫不堪。吃过热腾腾的肉汤和粟饭,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裹上兽皮缝制的毯子,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能听到帐外甲士的脚步声,并有拉长的影子映在帐上。
    骑士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可惜速度太快,一个也没能抓住。
    大帐内,郅玄放下漠夫人的书信,目光转向立在桌角的青铜灯,眸光微动,心中若有所思。
    “怎么?”赵颢绕过屏风,见他这幅模样,当即开口询问。
    “没什么。”郅玄循声看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赵颢刚刚沐浴过,仅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领口微敞,现出修长的脖颈和一截平直的锁骨。
    青丝披在肩头,末端长过腰间系带。
    带上镶嵌金玉,缠绕两圈仍多出一截,垂挂在劲瘦的腰侧,边缘处的金线串联彩宝,细碎如米粒,连成指长的流苏,轻轻摇曳,熠熠生辉。
    郅玄看得入迷,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叹。
    赵颢迈步走到近前,长袖振动,带起一阵冷香,如雪聚成云,将郅玄包裹起来,本该身陷冰冷,却燎起滚烫的热意。
    “君侯。”
    隔着一张桌案,赵颢倾身靠近。掌心覆上桌面,因动作长发垂落,瀑布般流泻,堪比最上等的丝绸。
    郅玄未做声,任由赵颢牵引,指尖沿着熟悉的轮廓描摹,指腹压上柔软的唇角,许久未动。
    “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