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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180节

      没有盟书,没有誓言,沉默扩散,同肆意妄为交织,共同参与对国君尊严的践踏,互相攥住对方的把柄,无人能够全身而退。
    氏族们没有看到表书内容,窥见血字,已能看出东梁侯的恨意。
    如世子霸所言,这份上表绝不能送出,否则会招来灭族的大祸。但他们不能亲自动手,唯有将消息送出城,引回世子霸。
    没有明言却很有默契,对彼此的打算心知肚明。
    世子霸拦截上表,当着东梁侯的面烧毁。氏族们默许他的行为,没有任何人出面阻拦。在阴谋和算计中结成的同盟,意外地顺利且牢固。
    史官忠实记录下这一幕,无论世子霸还是在场氏族,一个都没有落下。
    他们本可以阻止,但无一人动手。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言氏的笔折不断,除非这个家族不存一人,否则真相永不能掩盖。
    郅玄的使臣到时,世子霸正命人铺开竹简,由自己口述,代父亲上表。
    他的几个兄弟被押在一旁,两人嘴被堵住,发髻散乱,显然同他有过争执。余者全部低着头,或表情麻木,或瑟瑟发抖。
    看着他们,世子霸忽然想起公子阳。
    自己的同母兄弟,年少时才具过人,在诸国公子间都称得上惊才绝艳。最后却死在昏暗的牢房,死在他太过出色,死在他最敬重的亲生父亲手中。
    “提防父亲。”
    这是公子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世子霸从没有忘,也从不敢忘。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也知在旁人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阴险狡诈,行事没有底线,为达成目的不惜一切。
    那又怎么样?
    他活了下来,还将成为国君,抢走父亲手中的一切。
    表书写完,世子霸拿在手里,一步一步走向东梁侯。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这一点很少被人察觉,仅有身边近侍才会留意。
    世子霸停在榻前,弯下腰,俯视满脸怒色的东梁侯,一字一句道:“父亲,我赢了。”
    “你!逆子,逆子!”
    世子霸笑了。
    “你杀了最孝顺的儿子,剩下的只有逆子。自作自受,你活该。”
    东梁侯怒火攻心,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因喘不过气,手指抓住胸口,眼球凸出,表情狰狞,猛然挺起身,下一刻重重坠落,在不甘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后仍不能闭眼,难以瞑目。
    城内丧钟传出,郅玄不感到任何意外。手中不停,在绢上落下最后一行字,叠起来装入木筒,用皮绳捆扎,其后走出大帐,亲手放飞信鸽。
    目送信鸽飞远,最终消失在天际,郅玄转身回帐,命人召粟虎等人来帐中议事。
    东梁国将换新主,应收到手中的战利品也该尘埃落定。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东梁侯服毒,死前众叛亲离。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诸侯薨必要给中都城上书。关于东梁侯的死因,不能言明全部实情也不好满纸谎话,只能折中一下,以“暴疾”二字替代。
    史官经历全过程,自然不会伪言,真相记录下来,早晚被各国知晓。
    世子霸和东梁氏族明知在掩耳盗铃,仍要坚持下去。欲盖弥彰固然可笑,仅存的颜面总要维持。
    中都城和诸侯国也是一样,哪怕知道实情也不会当面揭穿。
    污浊掩埋在地底,表面始终光鲜。君臣和睦,世子霸被寄予众望。死去的东梁侯无法合眼,却也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只能沉入黑暗,化作史官笔下的几行字,留存在堆积的竹简之中。
    国君丧礼期间,诸公子和卿大夫皆要服丧。
    中都城派遣使臣,当众宣读人王旨意,册封下一任东梁侯,世子霸当仁不让。
    丧礼结束后,他将继承君位,家眷也将迁入国君府。
    按照规矩,东梁侯的妻妾将出府别居。出身东梁的氏族女可以归家,由家族供养。余者也将给家族送信,有的被接回国,有的就只能留在东都城,蹉跎余下人生。
    世子霸十分大方,凡是要离开的妾夫人都被返还嫁妆,还额外赠送一批金绢,借此邀得不少好名声。
    与之相反,对东梁侯留下的子女,尤其是曾和他作对,更当面顶撞他的几个兄弟,他就不是那么宽容。
    听话的都能得到一块封地,带着家眷就封。
    不听话的全部软禁起来,叫嚣得最厉害的两人直接下狱,罗织罪名,夺氏除封。从尊贵的公子沦落为无氏无封之人,还要被囚困数年,在狱中饱受折磨,是否能活都是未知数。就算能熬过牢狱重获自由,也已经物是人非,妻离子散。
    世子霸没有杀死他们,手段却比杀戮更为可怕。他在诛心,切切实实让反对他的兄弟沦为废人和疯子。
    女公子们的待遇较好,定下亲事的在国君府待嫁,世子霸命宗人准备嫁妆,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年龄尚小的跟在母亲身边,失去生母的可以择选养母,养母也没有就要留在国君府,由世子霸的妻妾代为照顾。
    安顿好先君的家眷,解决掉潜在的竞争者,世子霸每日身着丧服,参与一场接一场祭祀。无论心中如何想,表面上他的确是一个孝顺儿子,一举一动毫无破绽,言行无懈可击,让人找不出任何把柄。
    奔丧的宗人聚在国君府,等待各国吊唁的使臣。
    令人尴尬的是,从丧讯发出到丧礼进入尾声,前来吊唁的人稀稀落落,屈指可数,压根不像一个大诸侯的丧礼。
    面对这种情况,东梁国上下都很难堪,却也毫无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郅玄以亲戚身份吊唁东梁侯,出现在祭礼上,让东梁国挽回些许颜面。即使西原国大军停在城外,城头仍存战争痕迹,因郅玄这一举动,也让东梁国人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国战是一回事,吊唁先君是另一回事。
    东梁国人分得十分清楚,清楚到让郅玄感到诧异。
    面对郅玄的疑惑,粟虎等人很不理解。在他们看来,西原国攻打东梁国事出有因,打到东都城是依靠实力,东梁国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反之,在他国推三阻四,对东梁国敬而远之的情况下,郅玄愿意亲自吊唁东梁侯,东梁国人这种反应实是理所应当。
    “这事……”郅玄摇摇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诸侯国不来吊唁的理由多种多样,其中之一,绝对和西原国大军脱不开关系。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有意,也或许是无意。事情发展成这样,身为既得利益者,郅玄没道理揭穿。
    在东梁侯的丧礼期间,郅玄短暂停留城内,东梁氏族纷纷来访。羲氏和禾氏最为特殊,走动最为频繁。两家决定举族迁移,离开东都城,前往西原国。
    “暂时不急。”
    郅玄接受两家投诚,却没让他们按计划动身,而是另有安排。
    “稍安勿躁。”
    在郅玄的计划中,此战拿下的土地不会归还。不想横生枝节,必须想方设法在短期内消化。种甜菜是个好办法,以糖入贡,分以重利,的确能堵住中都城的嘴。
    但这远远不够。
    他拿下的不是几座城池,而是半个东梁国。若想彻底消化,委派官吏、制定法规、加强驻军是必须,更需要多方面助力。
    羲氏和禾氏举家投诚,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郅玄马上有了主意。
    羲河的封地靠近五城,郅玄有意尽数归还,另外再封给他两座城,由羲氏对属民进行安抚治理,让这片土地尽快融入西原国。
    禾氏的封地本来不大,郅玄大笔一挥,直接增加三倍。此举既为安定人心,也为让东梁氏族看到好处,说不定能再拉几家到碗里。
    除此之外,还是给稷夫人一个交代。
    当初稷夫人通过原桃送来名单,主动向郅玄送出橄榄枝。如今国战结束,以禾氏为代表的几家给郅玄帮了不少忙,在攻打东都城的过程中发挥出作用。郅玄投桃报李,扩其封地是在情理之中。
    合作讲究的是你来我往,共同获利。
    稷夫人的诚意郅玄看在眼里,如今大方回报,想必对方会十分满意。与之对应,原桃在中都城会站得更稳,日子也会过得更好。
    “谢君上!”
    接到郅玄的旨意,羲河和禾氏家主喜出望外。他们本以为能保家产,获得郅玄庇护就是万幸,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两人都不愚笨,相反十分聪明。尤其是羲河,经历过政治上的大起大落,更能看出郅玄此举的深意。
    “恩宠亦是考验。”
    封地扩大是好事,却也要看到隐藏在背后的危险。
    羲河决定牢牢抓住这份机遇。
    如果能助郅玄彻底消化这片土地,他会受到重用,羲氏也能更上一层楼,荣耀更胜往昔。
    禾氏更是如此。
    回到家中后,禾氏家主立即写信,派心腹送往中都城,千叮万嘱,一定要送到稷氏家主手中。
    “事成,各家都将受益。”
    两人手中资源不少,要稳定和治理新增的封地,人手和物资就有些捉襟见肘。经过一番考量,两人做出相同的决定,给亲近的别支和姻亲写信,邀请他们派遣家族子弟,或者干脆全家迁移,一同投奔西原国。
    郅玄明言会派遣官吏并驻扎军队,两人没有立场拒绝,也不打算拒绝,坦言会配合郅玄的所有行动。他们邀请别支为的不是争权,而是让封地尽快稳定下来,各项事务走上正轨,不负郅玄的信任和重用。
    在得到郅玄的肯定后,羲氏和禾氏大张旗鼓,行事不避讳他人,引来众人侧目。
    对两家转投西原国一事,东都城内褒贬不一,有人言是先君造孽,寒了臣子之心,也有人说两家趋炎附势,攀高而已。
    朝堂上,群臣关注的另一件事。
    透过郅玄对两家的封赏,卿大夫们看出端倪,担忧郅玄会打破规矩,不按照常例归还土地。
    几座城池也就罢了,半境国土可不是小事。
    郅玄胃口再好也不能全部吞下,这不符合规矩!
    真被分走一半土地,东梁国还如何称为大国,又如何能守住祖先荣光,代人王牧守东方。
    世子霸也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西都城停留不短时日,对郅玄有更深的了解。卿大夫们只是担忧,他却心中笃定,打破规矩的事,郅玄恐怕真能做得出来。
    怀揣着各种想法,世子霸出城拜访,再入郅玄大营,心中忐忑,难免表现在脸上。
    郅玄没有同他客气,等他落座,一纸盟书直接摆到面前。
    “盟书?”世子霸看过内容,满脸都是苦笑。
    名为结盟,实则是割地分土。
    他应该感谢郅玄,还乐意给他留几分面子。他的父亲是被摘掉发冠架着出城,国君威严荡然无存。两相比较,他好歹还有一块遮羞布,不至于太过难看。
    “君侯,此事不容商量?”世子霸抬起头,苦笑着看向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