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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141节

      他曾经想过逃跑,又很快打消念头。
    全家老小都在东都城,如果自己跑了,家人怕是一个都不能活。何况他出身梁氏,不舍丢弃国氏,怀抱着一丝侥幸,这才冒险返回。
    抵达国君府前,梁盛翻身下马,向门前守卫出示玉环,道出自己的来意。
    不知该说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在侍人禀报时,东梁侯和世子霸都在前殿,正在商议春耕安排。
    “梁盛?”听到侍人的话,世子霸心中咯噔一声,立刻预感到不好。
    看到儿子的表情,东梁侯目光如刀,沉声道:“世子,你有事瞒我?”
    世子霸额头冒出冷汗,不敢同东梁侯的目光对视。他瞒着东梁侯调派人手,行的还是刺杀之事。事情成功且罢,若是不成,他恐难承担后果。
    东梁侯表面温文儒雅,看似和善,实则冷血霸道,行事狠辣。就算是亲生儿子,一旦惹怒了他,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世子霸有三个兄弟就是被东梁侯下令处死,其中一个还是嫡子!
    想到这里,梁霸不免有些后悔,他之前太过冲动,一怒之下调遣死士,没有想到失败的后果。如今事情恐无法善了。
    不等世子霸想好托词,梁盛已被侍人带到殿中。
    看到世子霸在场,梁盛不由得心头发虚。想到此行目的,到底狠狠咬牙,双膝一弯跪在东梁侯面前。
    “臣向君上请罪!”
    见到梁盛的举动,世子霸马上知晓刺杀失败。想到梁盛不通知自己直接来见国君,猜出他的目的,胸中腾地燃起怒火,对他怒目而视。
    梁盛想要保命,避开世子霸的目光,压低额头,整个人匍匐在地。
    “何罪?”东梁侯问道。
    梁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刺杀郅玄一事说出,并讲明刺杀失败,很可能被对方抓住活口。
    “臣愧对君上世子,臣有罪!”梁盛不敢为自己辩解,事情说完不断磕头,直把额头磕出血来。
    “够了!”东梁侯断喝一声,制止梁盛,其后抓起一支刀笔,猛地掷向世子霸,“你做的好事!”
    世子霸本能闪躲,仍未能完全躲开。锋利的刀笔划开他的左耳,顿时鲜血流淌。
    眼见东梁侯震怒,世子霸捂着耳朵不敢出声,心生恐惧,却更有几分恼怒和不甘。
    东梁侯火冒三丈,却不能拔剑杀子。毕竟梁霸是他的嫡长子又被册封世子,不同于别的子女,轻易不能动,至少不能是他亲自动手。
    饶是如此,他仍怒火难消。
    想他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如此蠢笨的儿子。做事只凭喜好,完全不考虑后果。对小国且罢,对大国仍是如此,简直愚蠢之极!
    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无用,只能设法弥补。
    东梁侯站起身,在殿内负手踱步,眉心紧拧,许久不发一言。他不开口,世子霸和梁盛都不敢出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霎时间,殿内再无杂音,仅有东梁侯的脚步声回响。
    不知过去多久,东梁侯终于停下,目光落在梁盛身上,道:“梁盛,你速启程,携子前往南幽国。”
    梁盛倏地抬起头,对上东梁侯的目光,意识到这道命令代表什么,刹那间如坠冰窖。
    “君上命盛投奔南幽?”
    “然。”东梁侯继续道,“对外将言,你早叛梁氏,袭击谋刺皆为南幽国主使,意图栽赃东梁。今事情败露携子潜逃,刚抵南幽国境既遭灭口。”
    听着东梁侯的话,梁盛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如你依言而行,戴罪立功,我留你一子性命,保你家族传承。”东梁侯没有一味的压迫,而是恩威并施,让梁盛无法拒绝。
    心知已经没有退路,若是拒绝地话,今天断无可能走出国君府,梁盛唯有俯身在地,应下这道命令。
    梁盛离开之后,东梁侯命世子霸前往西原国,贺原氏同王子淮联姻,并再向原氏提亲。
    “父亲,我去岂非送死?”世子霸脸色惨白。
    行刺郅玄失败,被抓住活口,梁盛未必真能混淆视听,反是欲盖弥彰。这种情况下,他出现在西都城岂不是自投罗网,主动往刀口上撞?
    “你必须去。”东梁侯斩钉截铁,不容世子霸拒绝。
    在他看来,郅玄即使知道真相,也未必会当着王子淮的面杀人。就算他预料错误,郅玄真正动手,于东梁国也是无碍,反而大于好处。
    如果梁霸死在西都城,郅玄有再多的证据也会变得无用。届时,要发兵的就不是西原,而是东梁!
    目睹东梁侯的态度,世子霸明白事情无可转圜。
    他突然觉得冷,如置身冰天雪地,血液都被冻住,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到府内,世子霸将自己关在书房,浑浑噩噩独坐许久。
    在刺杀郅玄一事上,他承认自己欠缺考虑。但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反悔的余地,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必须接受。
    只是万没想到,郅玄的报复未至,东梁侯先一步将他送上绝路。
    “君上,父亲,父亲,君上!”
    世子霸重复念着四个字,神情怔忪,下一刻开始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形如癫狂。
    日渐西沉,室内光线昏暗,婢女捧着青铜灯站在门外,看向对面的侍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入内。侍人壮起胆子想要出声,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胆气似被针戳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名年长的侍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胆子开口。最终只能继续守在门外,和众人一起装哑巴。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霸终于停止大笑。
    “来人!”
    侍人和婢女同时一凛,却不敢不应。一名侍人弓腰走进室内,等候世子霸吩咐。
    “掌灯。”
    “诺。”
    婢女鱼贯入内,将青铜灯摆放好,点燃灯芯。
    昏暗很快被驱散,书房变得光亮。
    世子霸坐在案后,单手撑头,发冠落在地上。脸上带着笑,双眼眯起,目光扫过令人胆寒。
    侍人不敢抬头,全都低腰敛手。婢女更是谨终如始,行动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哪里做得不对引来世子霸发怒。
    “下去。”
    世子霸发话,侍人婢女如闻仙音,忙不迭退出书房。将屋门合拢,背对门扉,众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书房内,世子霸回想白日之事,恐惧愤恨交织,最终化为一丝冷笑。
    “父亲,霸虽愚,但不想死。”
    在东梁侯眼中,他这个世子一无是处,半点没有自己当年的风采。
    世子霸只想冷笑。
    试问以东梁侯的性情,他真表现得事事出色超群拔类,日子就能过得好,父子就能更加亲近?
    简直是笑话!
    他死去的兄弟无才?
    偏偏是太过优秀!
    他清晰记得兄弟的罪名:谋刺君侯。
    在行刑之前,世子霸特地去见公子阳。两人是同母兄弟,自幼就比旁人亲近。
    在事发之前,公子阳因勤奋好学剑术超群极得东梁侯喜爱,风头一度超过世子霸。甚至隐有风传,东梁侯有易储之意。
    结果如何?
    上一刻还疼爱有加,下一刻就被投入大牢,罪名还是谋逆行次!
    见到世子霸,公子阳意外地没有发怒,尽管众人都说是世子霸为了权利害他,他却清楚幕后真凶。
    “大兄。”
    身在牢房,公子阳依然不见狼狈,衣袍整齐,发髻重新梳过,没戴玉冠,仅有一根木簪,照样是仪表堂堂俊朗无双。
    世子霸看着公子阳,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阳正身行礼,口中道出石破天惊之言:“阳先行一步,望兄长安好。切记,提防父亲!”
    最后几个字,公子阳压低声音,除了两个人再无第三人听见。
    世子霸盯着公子阳的口型,脑子里嗡嗡作响,胸中似有火燃烧,面上却要保持镇定,不能现出分毫。
    自那以后,世子霸逐渐发生改变,东梁国再无谦谦世子,有的是心胸狭隘,狡诈却也愚钝的梁霸。
    日复一日,世子霸入戏太深,他完全迷失本性,想改都不可能。
    回忆起当年事,世子霸收起冷笑,表情晦暗。
    他不想死,父亲偏要推他去死。
    去到西都城后,他的命运就已注定。即使郅玄不动手,他也未必能回到东都城。为了达到目的,东梁侯可以不择手段。
    儿子如何,世子又如何,他又不是没杀过。
    “父亲,儿不想死,绝对不想。”世子霸低喃着。
    东梁侯想借郅玄的手杀他,他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借兵谋国,史有先例。纵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总好过沦为一颗棋子任人宰割。
    “东梁国,西原国,中都城。”
    史书历历在目,世子霸清楚借兵的后果,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能说动郅玄,他不只能保住性命,更能提前登上君位。郅玄提出再苛刻的条件,只要不是灭国,他都会痛快答应。何况有中都城在,除非有能替代者出现,人王不会坐视东梁国灭。
    君位更替和引他国兵入境都属于诸侯国内部事务,胜负分出之前,中都城不会轻易插手。
    “父不仁子不义,父亲,这是你教给我的。”
    世子霸冷笑连连,面容狰狞,几近扭曲。
    东梁侯不知世子霸的打算,隔日早朝即向群臣宣布,命世子霸亲自前往西都城,贺原氏和王子淮联姻,并当面再提求娶原氏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