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我就是说说。谢玟笑了笑,回头给简风致仔细写了回话落在纸上,让他交给小沈大人。这个少年目前为止是谢玟跟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而且算是过了明路的,一时半会儿小皇帝应该不会再反悔否定。
秋雨停歇后,简风致便在宫门关闭前出宫,直接前往沈越霄府上。谢玟抱着玉狮子继续写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白猫的耳朵,他还没落笔,沉默了一会儿的童童便忽然开口道:谢怀玉。
她叫得很郑重。
你不能留在他身边。童童格外认真,你之前说想留几年,既是托词、又是真心,不,这绝不可能,你眼下必须要找办法离开他,最好是让萧玄谦甘愿放走你。
谢玟垂着眼停笔: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
这是要想办法的!童童道,你既然把他扶持到这个掌控天下的位置上,也得有办法管得住他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我一直都很急。童童道,我怕你哎,之前那个张则没敢说,怀玉,你已经累得提不起心力来了,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徒劳煎熬一天,之前在洛都牡丹馆的那三年,眼见着比如今要好得多。你才在紫微宫待了多久就算狗皇帝哪天晚上良心发现没来烦你,你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在他身边总有压力。
谢玟沉默不语。
我能探测宿主的身体状况,你的精神快要出问题了,你的抑郁情绪持续得太久,再不逃离这个环境是要出问题的,早晚会把自己害死。童童越说越难受,你不明说,不就是逼我明说吗?
毛笔的笔锋在纸上洇出一团墨痕。谢玟仓促回神,放下笔,将弄脏的纸张团起来,在指间揉得全是褶皱。
喝药顶什么用!童童劝到最后,忍不住恼怒起来,我要是能量充足,早就把你转移走了。还在这儿受他的气?怀玉你为什么能对他忍受这么多,难道你真的爱他吗?
这句话清晰至极,如同在暗夜里撞了一下钟,骤然炸起轰轰的鸣响。谢玟那颗被抽干所有鲜血的心都猛地撞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否认:我不
可又说不出来。
潮湿的雨后,暮色四合,殿门仍旧没有关严。朦胧的灯笼光泽亮起来,他望见萧玄谦拨开宫灯,解下披风匆匆进入的身影。
萧玄谦比从前克制许多,不知道是疼过了比较清醒,还是政务太过繁忙、他还记得自己做个好皇帝的职责。他站在门口跟崔盛问了谢玟今日有没有喝药、又有谁来过,等浑身的冷气散了,才靠近过来。
灯太暗了。萧玄谦道,很伤眼睛。
谢玟没有回答,小皇帝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低下头凑过来,望着谢玟默然无波的眼睛,忽然有些局促地低声道:还是不想看到我吗?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等到回答,便慢慢地直起身,那双乌黑沉冷的眼眸此刻显出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茫然萧玄谦不知道要怎么让他原谅,他只能不断地抓紧,来宽慰自己的患得患失,来舒缓他极度的渴望。
但此刻仍是理智和钟爱占据了上风,萧玄谦的手扣紧桌案上没有用过的宣纸,抓出剧烈的褶皱,几乎要破损,但他后知后觉地猛然松开,声音干涩的道:再加一盏灯吧,我明天
老师似乎也不是很想听这些。萧玄谦的喉咙开始泛起血腥味,他几乎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意志力能让怀玉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在他才刚刚退出半步的时候,衣袖便蓦地被轻轻牵住。
谢玟拉了他袖子一下,道:坐。
萧玄谦沿着衣袖、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幼稚又坚持地交叉手指,跟他扣紧在一起。
与此同时,谢玟熄灭了灯火。他在心中对童童道:我确实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让萧九自愿放我走。但是前提是要试一试。
试一试?
嗯。谢玟道,如果是三年前,这个办法没有用,我连试探都免去。但现在他虽然仍旧混账,却不至于无情。
童童陡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我是为了救你的命,治你的病,而不是让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黑暗当中,谢玟牵着萧玄谦的手带到身前,他的衣衫整齐时,连脖颈也只露出一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禁欲感。
这次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故意想要挟对方听话。谢玟在心里跟她道,我只是想试一试。
你他妈试个屁,我看你早就不想活了就算真的爱他,试出来了又能怎样?他会因为怕你死就放你走吗
童童的声音忽然顿住,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会怕你死他、他没这个良心的怀玉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了,2号夹子,2号当天的更新会推迟到晚上。
小谢老师还是有点求生欲的,搓搓手,为了活着也得先把小兔崽子踹开。
第26章 书信
童童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想要用外力和其他人的襄助来离开狗皇帝,几乎难如登天。萧玄谦就像是寒冬中吹风的人,他不断地抱紧、抓住、不肯放手,因为怀玉是他心目中最后一点温暖的印记,他不舍得再一次的生离。
但眼前的萧玄谦又跟三年前并不相同,他似乎受够了没有谢玟在身边的苦,被磨得极度恐惧失去对方,可能够超越生离这两个字的,只有死别而已怕怀玉彻底消失,就是一头恶狼捂在心口的弱点。
你要试试他的真心吗?童童低声喃喃道,他阴晴不定、极其善变,怎么会试得出来。
她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正是因为萧九善变,才需要割开皮肉、刺穿骨血,仔细地看一看他的心,否则如果是寻常人,也不必这么费力曲折。
童童无言以对,最后只说了一句:受不了就躲吧。便不再出声了。
跳动的烛焰灭掉,沉寂而黑暗的四周中,萧玄谦的手指被对方轻柔地带着,触到衣扣上。
他根本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萧玄谦至今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的手带着他的指节,按照谢玟的步调和节奏解开了衣衫,那件外袍松散地滑落。
他将脖颈露出来了。萧玄谦的指腹触到了老师微冷的肌肤,他像是烫到了似的立即压抑克制住,却又没有抽回手,而是低声道:老师。
谢玟道:过来。
萧玄谦对他的命令仍残余着听从的本能,他绕过桌案,一手撑在椅背上,另一手穿过对方的腰侧环到脊背间。这个动作能够很轻易地将谢玟抱起来,但他没有继续,而是迟疑了一下:你今天
抱我去床上。
萧玄谦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不然怎么能听到这种话,他依言而行,将谢玟轻轻地抱到床榻上。正当他还欲再问时,谢玟却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摸到后颈处的咬痕。
那个痕迹曾经在某些时候为萧玄谦带来极大的快慰,遏制住了他快要彻底垮塌掉的心理防线,但此刻摩挲起来,却仿佛在诘问他的罪、他的过错。
萧玄谦的喉咙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意思,心口像是燃着一团一碰即伤的火,他低低地问道,在这种情况中感受到愧疚发作的难堪:你还在怪我吗?
谢玟倾身过来,主动地抱了他一下,抵在对方肩头轻轻地道:亲近你也是怪你么。
这语调分明很淡,萧玄谦却忽地怔住,他像是终日寒冷之人、一时无法忍受这么剧烈的光和热一样,在灯烛尽灭的夜色里失神了片刻,才低语道:你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的。
谢玟却不回答。
但萧玄谦也不想深问,忽冷忽热也好、一时之情也好、就算拿他当一个工具纾解情绪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谢怀玉愿意跟他亲近、愿意接受他,那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事了。
他一边想着,便好似浑身都复苏起来,克制顷刻崩塌,低头捧住对方的脸颊,贴上那双微凉的唇。
仍旧很温柔,他竭力想让谢玟不要再害怕,用尽了脑海中所有的温柔手段、一切取悦他的伎俩,但当他的手不自觉地贴住对方的后颈时,还是听到一丝紊乱的呼吸声。
根植在身体里的心理阴影开始发作了。
谢玟闭上眼,第一次尝试用意志力克服,他将那股慌乱镇压住,甚至逼迫自己回吻,他尽量正常、尽量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交握住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仿佛已经铭记住了一种疼痛的滋味。
萧玄谦沉浸于这份惊喜中,他一时没有发觉谢玟的隐藏,真的以为老师没有那么害怕了。
谢玟被他的手心压住肩膀,这明明是安慰的举动,可对他而言,再轻微的力道也像是长满了刺,好似下一刻就会伤害到自己。他忍不住浮起逃跑、躲避、快点拒绝他的念头,可是咬了一下舌尖,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赤金色的帝服被扔在床角,年轻人炽热温暖的体温沿着内衫透过来。萧玄谦的气息滚热,贴在耳畔响起:我不会再闹了,你放心不会疼的。
在他说到疼这个字的时候,谢玟隐忍到几乎空茫的脑海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敛回目光,明明在无光的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能越过那么多年的光景,准确地想起某些不堪的旧事。
不会疼吗?
不可能的,你最会让我疼了。
萧玄谦再次吻过来时,谢玟的心口又涌起那股被攥紧的恐惧感,他喘不过气,指骨绷得发白,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可他竟然没有抽身离开的力气,直到萧玄谦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颔,忽然触到一点冰凉的、湿润的液体。
萧玄谦的动作僵在原处,过了片刻,他慢慢地把对方的泪痕擦拭掉。谢玟也才发现,他居然能怕到掉眼泪他冷静理智、很少露出这么软弱的一面。
怀玉萧玄谦声音沙哑地道,我把灯点上,你让我看看你。
谢玟沉默一刹,从喉咙里挤出半句:不要。
这一次,萧玄谦听清了他的话语中交杂的低弱,感受到对方颤抖而冰凉的身躯,他猛地想起前几日时,对方怕得要命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来顺从我?
他自责茫然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对方好起来,对他来说,谢玟这样折磨自己比折磨他还更让人难以接受。萧玄谦掐断自己的欲念,跟对方保持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别害怕,不要这样。老师,我会对你好的,你不用这样,我真的会对你好
萧九。谢玟唤了他一声,你要怎么对我好?
萧玄谦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立刻又愣住了。
地位权力,谢玟曾位极人臣,并不见有多么稀罕,金银珠宝,他也往往无甚兴趣,娇妻美妾更是无稽之谈,更何况他也不会给。他能给对方的实在有限,深究起来,甚至只有对他的违背和威胁,对他的
可从一开始,萧玄谦就没什么能给他的,从始至终,谢怀玉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他可以大发慈悲地温柔以待,也有资格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只能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让老师多看他一眼。
谢玟问完了这句,因恐惧而起的混沌感稍稍减轻,两人的距离分开,他便好得多了,分别的三年里,他原以为自己的后遗症已经痊愈,但真到了萧九面前,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被卷进旋涡中。
还要继续吗?谢玟的声音略有一些哭后的沙哑,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泪的,他不太清楚到底是后遗症发作吓到的,还是因为贴近对方时、时常在心中泛起被遗憾和失望刺穿的痛。
不萧玄谦顿了顿,在一片静默中再次感觉到了煎熬,他低语着续了一句,对不起。
是我让你过来的,不用道歉。谢玟道,那睡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靠在床榻内侧盖好了被子,背对着萧九躺下,既没有邀请,也没有驱逐。而萧玄谦便坐在原处,尽管周遭是一片无穷黑暗,他仿佛也能从没有光的地方望到对方似的。
萧玄谦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但听呼吸声应该是还醒着,他压低声音,很轻地道:你还在哭吗?
早就没有了。谢玟想着,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眼泪。
我不知道你还害怕,我以为你这世上所有的词汇似乎都无法形容了,他在朝堂上雷厉风行金口玉言,可到了此刻,却连一句真挚完整、能哄人开心的话语都说不出来,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对方还是毫无回应。但这样的死寂,反而令人平静。
每次你压抑委屈自己,对我示好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你了你明明被我锁在身边、留在枕畔,可我似乎还跟你隔着千万里远,你只是从云端下来,偶然地遇见我,随手地对我好了一次。
他低声诉说的模样很像多年前的九殿下。
我想要得太多了,对么?他问了一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半晌又自言自语,我要是一直沉没在黑暗里,没有人给我点过一盏烛光,那这一辈子的余生,也不会追逐着那点光芒,到了痴魔的地步。
要是我没有遇到不,要是老师没有遇到我就好了。那些人有的昏庸、有的愚昧、有的懦弱可他们都有母亲疼爱,都有人护着、有人陪伴,都会做得比我好。
萧玄谦起身离开,他归拢了一下床帐,到最后也没点起帐前的那盏灯,但在离开之前,却还是回过头,明知道谢玟应该听不到,却忍不住低语道:老师,明天
他没说完,因为谢玟明天应该也不想见他,所以只在心里说了一遍。
明天见。
谢玟面对感情虽然含蓄,但并不软弱。他确认自己的心,对萧九与众不同、其中确有爱的成分,他无可辩解、也不会为之恼恨,但他同样确认了另一点他无法陪伴在这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