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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添香 第31节

      结果店里上好的香品被她挨个奚落一遍,连着有几位客人上门,都被方二小姐略微尖刻的点评给吓跑了。
    香草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生气,她有心说话却被大姑娘拧了胳膊,于是只能忍气立在一旁,听着这位方二小姐大放厥词。
    方锦书说了一大气,有些口干舌燥,却不见这位店主人出言反驳,觉得有些没趣,便冷冷道:“就这些残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摆店?”
    落云听了这么重的话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我得了眼疾,父亲怕我日后嫁不了人,日子过得清苦,便张罗给我开了这么个小店。起初只不过图个温饱,后来幸得渔阳公主的赏识,做了几单买卖罢了。跟京城那些老字号们,本就没法比,小姐看不上也是应该的。这些为了糊口的香品,我若不是瞎子讨生活,还真不好意思出来献丑,让方小姐见笑了。”
    她说户语调轻轻柔柔,说起自己是个瞎子时,脸上带着的是自嘲的苦笑,跟方二小姐的咄咄逼人反差鲜明。
    这么轻柔的话,却将方锦书给噎着了。
    方锦书今日虽然故意找茬,可也得有来有往这才热闹。
    她如此刻薄了半晌,对方却不接招。临了,却轻飘飘地甩出个“瞎子开店,不求多好”的理由来。
    这真让方锦书没法继续刻薄下去了。毕竟她一个堂堂公府小姐,跑来捻酸吃醋就没什么立场,再昧着心欺负个盲女,简直跟乡间的恶婆娘没什么两样了!
    如此一来,原本找茬的气焰顿时湮灭了大半,方锦书兴味阑珊之余,也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
    可是想到自己一片痴心,却被世子如此辜负,方锦书不禁眼角泛泪,哀怨地看着面前的盲女,幽幽道:“你就是因着可怜,才得了他的另眼相待?”
    苏落云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却不能显露出来,心道:原来是世子的风流债算到她的头上来了,这真是无妄之灾。
    于是她依旧装傻充愣,呆呆地“啊”了一声。
    方锦书却似终于找到了可以共鸣之人,幽幽说道:“别人都道他纨绔,却不知他的好。记得那年,他初来京城,跟着一群公侯子弟一同狩猎,当时我也跟哥哥去了。结果一群人却渐渐走散,不巧遇到了一头冬眠刚醒的恶熊。别人都吓得一哄而散,管顾不得彼此。只有他不曾丢下我,拉着我的手跑,还一同爬上了树……直到侍卫来驱散了熊,救下我们……”
    苏落云默默听着,原来世子还有这一段英雄救美,若不是他喜欢人前藏拙,大约不会爬树,而是立刻拔剑斩熊,掏了熊胆吧?
    如此想来,也难怪这位小姐倾心于他了,他私下里的男儿气概,还有言谈间展露的清雅,的确是比那些养废了的子弟要强上许多。
    这边方锦书说了半天心事,终于缓过了劲儿,又起身冷冷冲着落云道:“别以为你长得好,又够可怜,就能高升一步入了侯门贵府。在高门深院里,就算为奴为妾,也得后脑勺长眼睛,提着一口气过日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日子过得艰辛,就不要指望着用姻缘来救命,我也是可怜你,才说这些,就看你是不是个蠢笨的,能不能听人的劝!”
    说完这话后,方锦书便头也不回,领了侍女走人了。
    香草从头到尾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能入戏。
    待她走了,这才扶着大姑娘回转内室,小声道:“这位小姐是抽了什么邪风,给你说这些干嘛?”
    苏落云倒是心知肚明,知道是自己与韩临风的风言风语入了方二小姐的耳朵,所以她才来找茬发邪火的。
    不过苏落云知道自己跟韩世子压根不是那么一宗事,只不在意地笑了,居然还闲闲一问:“那这位方小姐有没有打量我的脚?”
    香草立刻点了点头:“大姑娘您怎么知道?看得可仔细了,恨不得拿把尺子量你的鞋呢!”
    苏落云噗嗤一声笑了,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真切地明白了韩世子为何当初毫不留情地回绝了这位方小姐。
    他想必不太喜欢强势如方二的姑娘。
    依着那位爷深沉城府,大约会娶个娇弱如小花的女子,思想单纯,相处不累,又不会太管束着他,又对他百依百顺的那种。
    只是眼下,他的婚事没着落,自己又阴差阳错地替他挡了烂桃花,也是有些无奈的冤枉啊!
    在下次巷口偶遇的时候,苏落云便委婉地跟韩临风说了此事。
    当然不是抱怨的口吻,只是作为邻居,她友善地提醒贵邻,男大当婚。
    若是他有了合适的姻缘,还望早些告知周遭,也免得那些世子的爱慕者们日夜惦念,一片相思无所依附。
    韩临风听闻方二小姐去找了苏落云的麻烦,微微蹙眉,嘴里却道:“让苏小姐受委屈了。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寻你的麻烦。”
    说完这话时,他俩已经出了巷子,韩临风原本是要上马车的,却转头问苏落云:“你觉得我该寻个什么样的妻子?”
    啊?苏落云听得一愣,世子的贤妻该是什么样,她如何知道?
    不过世子问得认真,她只能应付一下回道:“世子才学兼备,容姿昳丽,自然要找个神仙美眷,出身高贵,性情温良贤淑,当得起北镇王妃的……”
    韩临风看她打得甚是流畅,面带得体的应酬微笑,仿佛这问跟她毫无关系。
    他略微嘲讽地笑了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话也没说,便上马车走人了。
    苏落云不介意世子不认同自己的话,反正走的是人情世故,至于她说得对与不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韩临风的娘,世子大可不必照着她的话来找媳妇。
    不过几日后,她与陆灵秀又在渔阳公主府上打秋风吃宴席的时候,苏落云倒是听说了韩世子新的艳史。
    据说世子近日又得了位江南花魁,那容貌自不必说,脚儿也是细小玲珑,将一对小绣鞋撑得精精致致。
    韩世子好像很喜欢这位新欢,无论饮酒还是游街,都是带在身边。
    据说那位方二小姐几次与世子相遇,世子却恍如看不见。气得那鲁国公府的的小姐仿佛夜叉附体,言语犀利刻薄,将那花魁羞辱得气哭了好几次呢。
    方二小姐也是个人物,被韩临风这么下面子,也铁了心要嫁给他。
    她甚至直言,自己因为脚大,名声已经被他败坏,他若不想负责,她就求到陛下那里,恳请陛下赐婚。
    听说鲁国公夫人也哭着跟皇后说了此事,请她代为说和。这慈母之心惹得皇后也跟着落泪,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嫁渔阳公主时的心酸。
    这各个府院的夫人们都暗自议论,说这位方二小姐的身上,还真有渔阳公主当年那股子疯劲儿。
    搞不好,这段荒诞的姻缘就要成真的。
    可惜她的眼光不如渔阳公主,好歹人家公主看上的赵栋是个昂扬男儿,立下战功赫赫。
    方二看上的又是个什么草包东西?中看不中用。
    看这样子,鲁国公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最后大约也得接受这个纨绔女婿了。
    至于苏落云,很明显已经成了京城花边传闻里被遗忘殆尽的旧爱。
    关于她的影传,没几日的功夫便消弭殆尽,没人再想起一个香料女商人那没头没尾的官司了。
    京城里的红鸾星最近也是忙碌得很,除了豪门贵府纷纷红鸾星动,就是平头百姓的家里,也趁着秋日来临前,纷纷定下亲事。
    待得转年开春,都是迎婚嫁娶的好日子。
    苏彩笺在陆家退亲消沉一段世间后,再次重振旗鼓,听说最近又新近定了一门亲。
    只是这次,不再是读书的公子,而是家里经营船帮买卖的生意人。
    看来苏大爷也总结了经验。既然读书讲究的人家看重嫡庶,那么这次干脆给彩笺许了个生意人家,也免了以后东窗事发的后顾之忧。
    嫁给有钱的商贾,吃穿不愁,又没有那么多臭讲究,更重要的是守味斋的许多买卖都跟这董家有牵连,一旦联姻也算相辅相成,更上一层楼。
    彩笺不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去跟董家公子见面时,发现那董公子体胖如猪,立刻就不干了,只学了长姐当初的样子,砸东西摔碗哭闹着不嫁。
    可惜彩笺没有落云的牙尖嘴利,懂得捏着父亲的七寸说话,只翻来覆去地嚷着董公子胖得像头猪。
    苏鸿蒙觉得二女儿不知好歹,阴沉脸让丁佩给她这个缺心眼的女儿好好梳理梳理。
    她若连这样的人家都不肯嫁,他干脆在自家院子寻个家奴小厮,给她婚配得了!
    丁佩很中意董家。她从小过惯苦日子,自然懂得缺金少银的苦楚。这董家虽然不如陆家,却也是殷实富户,她知道自己的出身落了瑕疵,巴不得女儿早早出嫁,免得走漏风声再出什么岔子。
    看彩笺这么闹,丁佩也是气得直拧她的胳膊。
    最后也不知丁佩说了什么,彩笺随后便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整日失魂落魄,终于不再提退亲的事情了。
    其实她若不起幺蛾子,这女儿也就顺顺当当地嫁出去了。
    可是丁佩心思歹毒,居然想着诬告落云入狱。来而不往非礼也,苏落云不是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性子,自然要回敬继母一份厚礼。
    以前她攥着把柄不说,是觉得父亲对丁佩的恩爱尚在。
    丁佩的这些丑事,父亲可都知道的,若是他觉得丁佩可怜,铁了心维护,那贱籍在手,除了搞臭丁佩的名声也全无用途。
    可是上次衙门口的那一巴掌,倒是让苏落云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男人若生出厌弃的心思,再浓的情爱也是隔夜的馊饭,吃也吃不下去。
    不过这挑破丁佩身世的事情,却不宜她来出面。
    苏落云知道丁佩这几年因为偏帮丁家子弟,跟苏家的本家结缘甚深。
    所以她挑拣了当初被丁佩排挤出铺子的本家亲戚,将托人辗转巧妙透风之后,便将贱籍的抄本给那几个本家亲戚送去几份了。
    也就是一夜的功夫,关于苏府大夫人的身世突然不胫而走,传得到处都是。
    甚至连苏彩笺乃母亲为外室时生下的隐秘,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更有甚者,谣传彩笺也许不是苏老爷的亲女,而是便宜带来的女儿呢。
    苏彩笺刚刚有眉目的亲事,又是在纳礼没几日的功夫被对方客气退婚了。
    人家董家说了,他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讲究嫡庶那一套,但是不许娼妓进门的家规是有的。
    商户人家的钱财来之不易,不求儿媳妇有多么貌美能干,但必须是老实厚道人家的孩子。
    至于苏彩笺,人虽然还好,可母亲的出身太不堪,而且还是定亲前瞒着他们的。
    所以董家的老人发话了,亲家的家事太乱,他们不敢沾染,还是算了吧。
    若说上次被退亲,苏彩笺被伤了感情,那么这次被个猪头公子抢先退亲,便实打实地伤了自尊了。
    这下不用丁佩掐女儿的胳膊了,气得彩笺跟丁佩好一顿闹,哭得伤心不能自已。
    而苏鸿蒙如今的夫妻情谊也残存得不多了,如今日夜担忧的丑闻突然传得沸沸扬扬,居然还有心里一松之感。
    这家丑宣扬出去,他就有借口遣送丁佩回乡下避风头了。
    毕竟两个儿子恩科在即,若是因为母亲耽误前程就大大不妥。
    虽然丁佩早前拿了他跟院使大人私隐勾当来拿捏他。
    可是苏鸿蒙之后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若让个娇滴滴的夫人拿捏了,还配叫个男人?
    她无非听自己闲言碎语说了几句,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将天给掀翻了?
    如今她的丑事还是被宣扬开来,若她心疼儿子,也不应该闹,自当主动去乡下避风头。
    可她若不依,还想拿着他的那点子短处要挟,就休怪他不顾念多年的夫妻之情,让婆子堵了她的嘴,用麻绳捆绑着扔上马车,再押解回乡下田庄了!
    他如此盘算好了之后,刚义正辞严地说了一番,指望着丁氏识大体主动回老家小住,却不知自己捅了野蜂窝。
    虽然苏鸿蒙阵仗拉得大,可丁氏也不是毫无准备之人。
    早在苏鸿蒙对她态度改变之初,她便趁着他睡着时,偷偷进了他的书房,抄了他拿回的账本。
    另外他当初勾结院使倒卖榷易院的积压御供时,跟下游的那些私贩子有许多往来信件。
    有时候丁氏进书房伺候夜宵茶水,他便随手让丁氏扔进火盆烧毁。
    趁着他不注意,这些信也被丁氏偷藏了一部分。
    最要命的是,丁氏还收买了苏鸿蒙的小厮,对他最近的人情往来了解得透彻。他跟哪些上司官员来往密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