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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镇国公探望旧部的行程,应当还要三日左右才抵达上京。
他没料到牧破虏会提前回来。
“嗯。”牧破虏应声,却不曾让牧怀之起身。
镇国公从来不是慈父。岁月在他眼角眉梢刻下纹路,见证他曾经的丰功伟业,也藏起他的心事,总叫牧怀之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与安排。
他注视着跪地的长子:“有话要说?”
牧怀之惊诧地抬起头。
他只想自己平素在凉州戍边,很少回家,又有儿时弃笔从戎的经历,难免与牧破虏存在些许隔阂。此前,牧破虏基本不会过问他的事,今日是怎么了?
西厢房的烛灯仍在摇曳。
牧怀之以为,牧破虏是回府后看见西厢房藏书损毁,需要他给个解释,便试探似地提道:“西厢房内的书籍被毁,还请父亲……”
“不是这件事。”
牧破虏打断了牧怀之的话。
他低头看着牧怀之:“看来你是要我亲自向长乐公主讨教?”
牧怀之闻言,突然明白了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应是牧破虏行程提前、率先回到府中,将方才他与陆齐光那番对话全都听了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本来也要同牧破虏禀报,眼下遭遇提问,自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牧怀之低颌,恭敬道:“父亲,长乐公主与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恳请……”
牧破虏又一次打断了他:“起来说话。”
牧怀之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面前的父亲喜怒难辨,月光落在他灰白的发间,所有温柔全部退潮,只剩下锐利的冷意。
眼见此情此景,尽管后话尚未出口,牧怀之也已经敏锐地预见了牧破虏随后的拒绝。
他眉峰拧蹙成川,被岁月收敛的反骨仿佛再度复苏,神情之中满是不解、困惑、不屈与不甘。
“请父亲明示。”他低声,“您为何不准。”
牧破虏只说:“到我面前来。”
牧怀之视线一扫,留心到牧破虏那布满老茧的右手正背在身后,明白了父亲的意图。
忽然之间,他记起十岁时离开上京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白雪皑皑、冰天万里,是上京城百年难逢的严冬。瘦弱的少年赤条上身,在雪中跪了许久,最终倒在地上。随后,牧破虏踏雪而来,揪住他的额发问他,从文还是从武。
牧怀之依然记得,当他颤着嘴唇说出从武二字,涌出的热泪顷刻就烫疼了他。
尽管他从武的仕途依然通达,尽管他战功赫赫、留有玉面修罗的美称,可每每想到这段经历,牧怀之最大的感触依然是后悔。
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再多坚持一会儿。
哪怕只有一会儿,境遇会否不同?
如今,牧破虏的话仿佛又令他重回那时的飞雪之中。
可这一次,牧怀之不会屈服。
若说他人生前二十载已无权做主,那往后余生,他定要掌握手中、与陆齐光相伴。
他抬头,走到了牧破虏面前。
“啪!”
静谧的月色之下,响亮的一掌撕碎了虚假的平静。
牧怀之眼前白光骤闪,耳畔嗡嗡作响。
镇国公是骁勇善战的武人,纵然年事已高,却依然老当益壮,甚至徒手仍可开三石弓。这劈到牧怀之脸上的一掌,只用了五成力道,却也将人抽得连番后退。
牧怀之踉跄几下,视野中牧破虏的身影也摇摆了一会儿。
可他没有摔倒,最终还是稳住了脚步,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定在面前的父亲。
“请父亲明示。”他一字一定。
“逆子。”牧破虏冷冷道,“言行从心所欲,置家族于何处?”
牧怀之受击的那侧面颊已经红肿,声音也有些许低哑:“遑论公主与我真心相爱,尚公主本是荣耀加身,并未辱没家族,父亲为何不允。”
牧破虏冷笑,震声道:“纵观大梁历史,凡是驸马,从不曾担任要职。如今牧家只余你我二人,你不求建功立业,反而耽于男女情爱,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牧怀之皱起眉头:“按父亲的意思,怀之当终生不娶、只身献国?”
“可笑!”牧破虏怒斥,对着长子又是一掌,使了约有七成力劲。
牧怀之猝不及防,被击倒在侧,手掌磋上冷硬的石子路面,在掌心擦出血痕。
“这天下有成千上万名女子,你为何非要与公主成婚?”
牧破虏再度背手身后,不含温度地注视着牧怀之。
“圣人对牧家早有忌惮,若尚公主,牧家定会为圣人眼中钉、肉中刺。镇国公的爵位虽是世袭,凭圣人心意却能任意褫夺,先祖百年荫庇如今危如累卵,岂能亡于你我之手?!”
镇国公字句振聋发聩,在牧怀之耳畔炸如惊雷响板,将他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