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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青梅 第21节

      “这件衣裳说实话我挺满意,原本打算在三日后的夏荷宴上穿,可你瞧,这才刚穿过一次,就破了洞,让我怎么穿到宴上去?”
    郡主不知何时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恢复尖锐的状态,隐隐有质问的意思,枝枝不敢多言,连忙上前查看衣服。
    羽纱还是那件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模样,暗金的绣线在曳地裙尾漫漫撒开,好一幅鸾鸟朝凤的画面,只是在那裙腰之际脱了线,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洞。
    “幸亏这是在赴宴前就发现了,若是在宴会上出了这等子差错,你承担得起郡主的损失吗?”
    “若是没有本事就不要做绣衣,你们铺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工减料还想糊弄我们郡主?”
    郡主的两个婢女一人一句好不刻薄,劈头盖脸地冲枝枝骂过来。
    枝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唇没有辩驳,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件衣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腰上那个脱线的破洞。
    这件衣裳因为做工特殊,确实是轻薄柔软,但枝枝认为还没有到随意一穿就破了的地步,这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亲手制成,她确定衣裳是没有偷工减料的,也可以保证它的质量。
    但又……怎么会破呢……
    郡主仅仅是试穿过一次,又有一屋子的丫鬟下人服侍,怎么也不至于试个衣服就把衣服试坏了……
    除非,是人为破坏!
    枝枝猛然抬眸望着郡主,仔细回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
    很满意这件衣裳,原本打算着三日后宴会上穿,差点出了纰漏……
    枝枝是知道的,端成郡主在县里架子颇高,从来不搭理县里的夫人太太们,两边也一直毫无交际,那她们设宴又怎会邀请郡主呢?
    就算是邀请了,郡主依言赴宴,可她身为尊贵的郡主,又怎会除了这件藕丝羽纱之外,找不出一件可以赴宴的衣裳?
    枝枝望着郡主的眼神里满是狐疑。
    “怎么,有什么要交代的?”端成郡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郡主……”枝枝咬着泛白的双唇,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将心底的猜测说出来。
    “这衣裳是郡主自己破坏的吧?”
    屋里顿时沉寂了,丫鬟们都错愕地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出言不逊,决口不承认自己的失误,还将错误推到了郡主身上。
    郡主的目光也逐渐阴冷起来,一张华美的脸阴沉下来,圆目瞪着枝枝,似乎随时都会发怒。
    就在枝枝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郡主忽然一笑,整张脸都鲜活起来,她爽快承认:“没错,就是我自己破坏的。”
    枝枝终是呼了一口气,却也不禁疑惑,郡主这闹得是哪一出。
    “我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勇气会说出这句话。”郡主抬眸含笑望着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她从来到这个偏远的东吴县上开始,就注定了是这个县里最尊贵的人,其他人无论是衙门里的官,还是贵圈的夫人小姐,亦或是县上的平民百姓,都对她尊崇不已,从不敢得罪她,对她的话唯命是从。
    时间久了,郡主自然觉得无趣。
    她偶尔也会故意做错一些事,想考验考验旁人,却从无一人敢说出来,全部都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生怕一个不对就让郡主恼怒了。
    这些年来,敢于直面郡主说出真话的,枝枝还是第一个人。
    端成郡主赞赏地看着枝枝,这个姑娘她从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熟,她就知道她跟县里的旁人绝不一样,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呃……”听着郡主的解释,枝枝有些无法理解,有权势的人就这么喜欢玩弄别人的心思吗?
    可是下一刻,郡主的话就让她欣喜起来了——
    “你的衣裳和人都让我很满意,我决定将府中下人这一季的衣服交给你们铺子来制了。”
    *
    枝枝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拿下了郡主府下人制衣的单子,这些日子的劳累也松缓了下来,不由得心情也轻快了些,晚饭的时候嘴里还在哼着调子。
    林氏好笑地看着她,“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枝枝正想把要给郡主府下人做衣裳的事情告诉林姨,偏头却看到了谢翼瞥过来的冰冷眼神,那目光里似乎含着箭,好像控诉着她什么。
    枝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对沈之恒泄露出去的事情已经被谢翼知道,更不明白谢翼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睛,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打算明天去铺子里了再跟林姨说。
    谢翼看她这一脸无辜的模样,心里更是来气,这丫头可真是没心没肺,吃他家里的住他家里的,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还一口气把他的喜好也泄露出去。
    谢翼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也懒得搭理她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枝枝一头雾水,他这是又怎么了,暴脾气又犯了,怎么什么都没说就惹着他了?
    谢翼这样忽晴忽雨的脾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枝枝也没多想了。许是因为近日太劳累,事情告一段落后心里那根弦也松开了,浑身便有些轻飘飘的,她打算吃过饭后就回房歇息。
    谢翼吃过饭也兀自回房了,枝枝的做法总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他打算好好冷落这丫头些时日。他快要秋闱了,这段日子都在挑灯夜读。
    一直到了晚间,屋里屋外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般这个时候,林氏和枝枝也都收拾好快要就寝了。
    可是这会儿,他忽然听到他娘在屋外的惊慌声音,“枝枝怎么了?”
    谢翼心中一动,手里的书本又翻过一页,定是那丫头又闯了什么祸吧,老是笨手笨脚的。
    它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变,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聆听着屋外的动静。
    可片刻后,没有听到小姑娘熟悉的声音响起,反而是林氏又慌了一声:“身上好烫,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发烧了?
    谢翼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林氏在枝枝的屋子里,小姑娘此时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素净的小脸染上潮红,苍白的嘴唇紧紧闭着,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模样。
    林氏摸着她的额头,看见谢翼进来,忙道:“枝枝发热得这么厉害,怕是病得不轻。”
    谢翼看着小姑娘虚弱的面容,心里慌了那么一下,可还是冷着面暗骂了一句该,谁让她跟沈之恒那货跑出去的。
    顿了顿,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安慰母亲,“娘你别着急,我去巷子口请卫郎中过来。”
    谢翼很快就去榕溪巷子口请来了卫郎中,卫郎中如今已经年逾古稀,大晚上给他老人家叫过来,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
    卫郎中赶来之后,林氏却又撑不住了,她近日本就忙乱,今晚这么一着急,多年的腿疾又犯了,小腿和膝盖是钻心的疼,站都站不住。
    谢翼是知道母亲腿疾的厉害的,当下就让母亲赶紧回屋歇息,“枝枝这边放心吧,我看着呢。”
    枝枝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只感觉有人在自己床头走来走去,有细碎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她听不真切。
    片刻后醒来,枝枝看见床前站着个白胡子老人,是榕溪巷子的卫郎中,她认得的。
    谢翼就站在后面,看着卫郎中从药箱里取出他的针灸囊,打开来后里头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光。
    枝枝烧红的眼睛清明了些,含惧低问:“这……这是要做什么?”
    “没事,”谢翼安慰她:“你感染了风寒,幸好不算烧得不算严重,卫郎中给你穴脉上扎两针就好了。”
    枝枝看着那银光闪闪的细针,忍不住瑟缩了两下,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害怕的眼睛,“可以……不要吗?”
    “不行。”谢翼拒绝得很干脆。
    她的病也多半是因为最近累着了,卫郎中用针灸给她疏通下筋脉,会恢复得快些。
    枝枝却红了眼,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裸|露出来的皓白细腕,和即将穿透骨肉的银针,嘴里忍不住轻哼出声:“会……疼啊。”
    “不疼的小姑娘,一会就好了。”卫郎中也开始安慰她。
    可那尖细的银针戳在身上哪会没有皮肉之痛,她又烧得头脑昏沉,酸涩的情绪一上来,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呜呜呜肯定很痛……”
    枝枝本就瘦弱,哭泣之下纤细的手臂颤动得厉害,卫郎中老眼昏花,怎么也找不清穴位,手握着针都没法扎。
    谢翼一双眉头皱得厉害:“别乱动。”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他操心。
    “呜呜呜我不想扎针……”枝枝躺在床上泪眼朦胧地哽咽着,望着银针的眼神里满是惧怕。
    卫郎中抚着胡子叹气,眼看着今日这针是扎不下去了。谢翼看着小姑娘在塌上嘤嘤啼哭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咬了咬牙上前坐在床头,将不老实的小姑娘揽进怀中,一手撑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在她背后轻柔拍打,模样笨拙而又疼惜地哄着:“枝枝乖,闭上眼睛,不要看。”
    枝枝的小脸躲在他的臂弯下,泪水蹭了他的衣襟一片,闻着少年怀中冷冽的清香,稍稍安定了些,鼻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小半个时辰,卫郎中的针灸也结束了。
    枝枝也不知何时哭着哭着睡过去了,小脸还是一副潮红的模样,眼眶下还有未干的泪痕,谢翼轻轻将她安置在枕上,随后送卫郎中出去。
    “舍妹怯弱,让郎中见笑了。”
    卫郎中含笑而立:“你们兄妹俩感情好。”
    枝枝睡到后来开始出汗,汗水湿透了脸颊衣襟,整个人黏腻得难受,半梦半醒间,有人小心用帕子沾湿了水,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庞,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一定是林姨吧,枝枝昏昏沉沉地想。
    直到后半夜,枝枝才清醒一点,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已经没人了,屋里寂静一片,油灯燃了大半宿,灯芯丝丝跳动着火光。
    床头坐着衣着单薄的少年,影影绰绰的灯火下,整个人像是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少年胳膊撑着头,垂眸翻着手里的书,灯火打在浓厚的眼睫上,眼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光晕。
    “哥哥……”
    枝枝这么叫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听起来闷闷沉沉的。
    谢翼闻声抬起了头,疲惫的双眸清明了些,“醒了?”
    “起来喝药。”谢翼从床头的桌上拿过了药碗,探了温度正好。
    小姑娘的脸色依然苍白羸弱,谢翼端起药碗打算亲自喂她。
    枝枝却想起针灸之时在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不禁红透了脸颊,她那会儿烧得糊涂,又害怕扎针,也没想到就这么在哥哥怀中睡过去了。枝枝尴尬得低下头去,“……我自己来吧。”
    少年立在她床头,也没多言,沉默地将药碗递给她。
    小姑娘一勺一勺舀着药汁,苦得她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憋着气咬牙把药喝下去,再一抬头就被人丢了个蜜饯在嘴里。
    “消消苦。”谢翼斜倚在床边看着她。
    蜜饯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药汁的清苦也淡了些,他终于看向谢翼,话语有些怯生生的,“哥哥,我那会儿不是故意不配合扎针的,我就是有点害怕……”
    少年居高临下在床头收拾着药碗,眼皮都没有抬,嘴里哼了声:“矫情。”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低下头探了下枝枝额头的温度,降下来的体温让他心里放松了些。
    “闭眼,睡觉。”谢翼径直对她下了命令。
    枝枝乖乖躺好,默默地看着他收拾东西,有些难以想象,病弱之下那个温声细语哄她的人,居然是哥哥。
    他明明晚上吃饭那会还在跟她生气,没想到在她病弱之时会那样温柔哄她,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枝枝觉得像是在梦境之中一样不真实。
    片刻之后,床前恢复了安静。
    枝枝偷偷眯了眯眼缝,看见谢翼并没有走,仍是挪了椅子坐在她床前,单手撑着头,认真翻看着手里的书。
    枝枝恍然想起,快要秋闱了,他似乎又要下场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