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 现在什么情况, 你知道吗？”
    站在人群后的苏老爷子用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板慢慢走上前来, 方才还围着的众人赶紧空出一条道来，就看见苏老爷子精瘦而饱经沧桑的脸上那鹰一般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苏蔓。
    苏蔓的视线穿过人群与这位藏在苏氏集团身后的核心人物, 她的爷爷——当年亲自许下承诺让白嘉和苏成文的孩子接管集团，又亲自帮着苏成文掩盖消息、安排好那对母子的苏家权威。倒也看似听话地回答了他。
    “进门前其实我并不清楚，在听到姑姑话的那一刻知道了。”
    看着苏蔓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苏老爷子脸上也显出了几分严峻, 很久没有小辈敢在他面前这样了。
    “那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不论是谁，他都绝对不允许有人想要破坏苏氏家族如今的局面，更不允许苏氏集团陷入舆论的风波，动摇根基！哪怕是流着他的血的后代！
    他的这个孙女，看样子是被惯坏了。
    作为被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苏蔓却仍然保持了她进门时的淡定自若，甚至还环视了一圈别墅厅堂内的所有亲戚，发出疑问。
    “难道你们觉得是我害了姑父吗？是作为晚辈的我逼着姑父从集团里中饱私囊？”
    “如果姑父真被判了罪，你们问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我。”
    苏成倩和苏特差点没被苏蔓的这样一番话给气死，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外公的面，她居然还敢这么嘴硬！
    不论蔡博远怎么吞钱，那也是苏家自己人，是烂在锅里的钱！轮不到她管！就算想让他吐出来，也完全没必要让警察来查他！
    老爷子的脸色越发难看，苏成文也沉下了脸。
    事情真的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原本手下的中层职务犯罪对集团带来的负面影响还不太会引起外界的关注，苏成文也确实觉得可以借机整顿一番集团内部。但他绝对没想把自己的亲姐夫送进监狱，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
    且不说大姐苏成倩和外甥苏特一定会与他成为死敌，想方设法对付他。其他苏家人也会因为这样太“过分”的手段而对他们父女心生畏惧和不满，这些人联合起来，苏成文也要够呛。
    还有，如果自己的女儿把她的亲姑父送进监狱，苏氏集团高层中饱私囊的丑闻一旦发酵，势必会引起股民对集团的不信任，影响集团股价。这是绝对的大事！比从前任何时候都严重的大事！
    这也是苏成文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无论苏蔓之前能给他帮什么忙，自己绝对不能再心软，不能再让她留在集团惹出是非！
    “况且，当时我举报的人里并没有姑父，最有可能的其实是他自己的下属将他供了出来，为什么姑姑和表哥第一时间就把矛头指向我。”
    苏蔓话锋一转，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成文，你赶紧派律师去了解情况，看看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能不能将人捞出来？”
    “苏蔓，你跟我过来一趟，我们聊聊。”
    苏家老爷子活了一辈子怎么会瞧不出来，他这个孙女表面上装着无辜，占着大义。其实一身反骨，事情也绝对不像她解释的那么简单。
    苏蔓却不给他私底下对话的余地。
    “爷爷，你们还是别冤枉我为好。我举报下属职务犯罪是出于自身职责，为了集团利益，别想让我背黑锅。”
    她踩着黑色的高跟鞋，一身黑色的小黑裙披着白色的毛皮外套，一头慵懒的长卷发侧边放着，锐利的黑色眼眉与正红色的唇让她分外显眼与嚣张。
    因为其他人都保持着安静，她每往前走一步，别墅里就响起高跟鞋踩踏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笃、笃、笃，似乎踩在每个人的心间，让人心惊胆战。
    “我刚才之所以迟到，是因为我已经和克拉尔兹集团谈合作到了关键时候，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签约。他们在国内第一期八百亿的投资建设，我们承包施工。”
    “姑父被警察带走的事情如果瞒不住，必然会影响集团股价。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我带来了让集团不仅不会股价下跌，还要上涨的强心剂，大家真的要找我算账吗？”
    “什么事情，都比不过苏氏集团更重要吧？”
    “与其让我背黑锅，还不如去查查姑父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被自己的下属供出来了。再和我一起将这个单子签好，让广大股民对集团更有信心，走向更好的明天。”
    苏蔓蹙着眉，一脸的虚心求教。
    所有人就看到苏老爷子和苏成文震惊且陷入纠结的表情，耳边也响起了苏成倩不敢置信地问话。
    “爸爸！”
    “二弟！”
    “你们该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了吧！”
    引入眼帘的还有苏蔓那张极度艳丽，平静等待答复却其实胜券在握的脸。
    苏家的亲戚们在这时候都觉得又兴奋又害怕，刚才这一出戏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苏成倩和苏特这幅声色内荏的样子，也没有见过有哪个苏家人居然敢在老爷子和苏成文面前这么说话、行事。
    知道老爷子、苏成文都是极度爱面子的人，听了这么多内幕与内部争斗的信息让不少其实和苏家本家并没有那么亲的亲属有些尴尬和担忧，但人性的凑热闹、爱听八卦又让他们觉得开了眼，根本掩不住激动的小心情在，只觉得今天这场面他们可以记一辈子！
    看向苏蔓的眼神也完全变了，这位姑奶奶，他们以后可千万别得罪了她。
    “苏蔓，不要在长辈面前耍小聪明。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冷酷无情还没有分寸的人。”
    老爷子到底是见过几十年的风浪，并没有被苏蔓的这番话在表面上有任何动摇，低沉地提醒她。
    佣人们更是不敢冒头，哪怕也已经可以开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早就不在饭上。
    只有几个还不怎么会看人脸色的小孩见大人们都围在一起，刚才还抱着、哄着他们的奶奶、妈妈还有各种人也都没再关注他们，闹了起来。
    “我好饿呀，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我要抱，我要抱！奶奶！”
    小孩们的哭闹声打断了眼下的局面，但不少人都尴尬滴看着做主的苏老爷子，又偷偷瞄了瞄敌视苏蔓的苏成倩母子，不知道今天这顿饭还吃不吃得成了。
    “苏蔓在集团的工作全部暂停，自己好好反省。阿倩也别哭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看事情还有没有余地。”
    “都吃饭去吧，小孩受不了饿，我就不吃了。你们几个跟我过来说话。”
    苏成倩和苏特紧紧握着拳，蔡博远已经进去了，外面就只能靠他们母子了，他们必须要替他想办法，努力挽回局面！
    至于今天这饭，他们是绝对吃不下了。
    更不可能和苏蔓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不论最终是谁供出来蔡博远的事情，不管最后能不能把他平安带出来，他们家从此与苏蔓、苏成文一家也是仇结大了！
    苏老爷子缓缓转了个身，几人都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往楼上走去，苏蔓却懒得听他其实猜也猜得到会说的话。她的爷爷和她的父亲确实是亲生父子，像的很。一样的虚伪、无情和极度功利，没有任何的感情和事情能比得上他们的财富和权利来的重要。
    乖乖上去，不过也就是听他们的敲打，何必自己还这么听话地送上门找不痛快。
    这时候，白瑶瑾也来到了她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仍然无法想象苏蔓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自然看得清现在的情况，女儿和大姐家是彻底撕破脸了。
    虽然蔡博远如果真的被判了刑也是他自己触犯了法律，是咎由自取。可白瑶瑾也知道一旦这事没有挽回的余地，大姐一家、乃至公公、婆婆都不会让女儿好过的。
    她现在很慌，又很迷茫，但所有的情绪都比不上她最强烈的念头，她要保护女儿！
    但正当她想要拉着丈夫，让他帮着蔓蔓说说话。蔓蔓说的没错，最有可能的是他的心腹供出来的蔡博远，要不然苏蔓此前根本没有接触蔡博远的业务，也不过才到市场中心没多少日子，怎么就能找到罪证。
    但当她看向丈夫时，却被苏成文的眼神弄地心更乱了。
    丈夫……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完全没有第一时间想要维护女儿的状态，没有和她一样的焦急、担忧，甚至只是冷眼看着，完全没有上前帮忙解释、调解，甚至对苏老爷子的关注比她们母女要多。
    白瑶瑾低下头去，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苏蔓的话，想起了苏蔓这段时间莫名其妙的举动，心里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有了某种判断。
    好像……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和她们不是一样的想法。
    好像……丈夫从前爱护家人的样子和如今完全矛盾。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他们夫妻几十年，从来感情都那么好，苏蔓也是他唯一的女儿。白瑶瑾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忍不住紧紧抓住苏成文的袖口，却再一次被苏成文第一时间给出的不耐地有些迁怒的眼神弄得有片刻的心冷。
    在场人中，真正关心白瑶瑾的大概就只有苏蔓了。
    方才，父亲和母亲的表情与互动，她都看到了。
    之前被苏成倩、苏特和苏老爷子质问时她都没有太大的心情波动，此时她的心里却有些愤怒了。
    苏成文，你果真是个——垃圾！
    然后，苏蔓主动握住心神不宁的白瑶瑾的手，轻轻道：“妈妈，我看你脸色不好，我带你回家吧。”
    本来已经往前走的苏成文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身为父亲的尊严和集团董事长的高高在上终于忍受不了苏蔓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这是又要当众忤逆老爷子，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吗！
    不过一个吃他们苏家饭，花他们苏家钱的女儿，她怎么敢！她要是再这样挑衅他们，信不信他过几天就直接把小儿子带过来，让她看一看自己根本就不是唯一继承人，还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底气！
    “够了！苏蔓！给我滚回来。”
    苏成文现在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根本顾不及再装了，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面下还对苏蔓好声好气。老爷子一定对他和苏蔓都非常不满，苏成文甚至已经在猜测老爷子会不会接着这次的机会出山，削去他在集团的权利。
    这时候，他自然也没空在意妻子的心情，他自己的心情都糟透了。
    蔡博远被抓还会不会牵扯出其他事情，自己会不会遭到其他股东的质询，集团股价会不会下跌，老爷子会不会惩罚他，这一系列的问题让他顾不上其他。
    苏蔓听到他命令式的口吻和苏老爷子故弄玄虚地停住的脚步，不怒反笑。她觉得自己确实是长大了，哪怕如此愤怒的时候她依旧能平静地想出此时此刻最能反击他的话语是什么。
    “您这样做什么？”
    “我做的事情，今天的结果，还不都是因为您？”
    苏蔓这话一出，也成了今天家宴上的又一枚巨型炸弹。
    炸的苏成倩和苏特立刻将满是恨意的目光调转了对象，炸的苏老太太瞬间跳脚，苏老爷子嘴角下拉，苏成志看向二哥的眼神又添几分畏惧。
    被炸中心的苏成文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反驳：“你在胡说什么！”
    可所有人没有散去的疑虑、所有若无的提防的眼神让他觉得百口莫辩。
    冤！太冤了！怎么弄得好像一切事情都是他在背后主导的一样！明明就不是啊，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没错……是他同意让苏蔓从管培生到管理层，可这是因为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当时拿出东西又用从前约定说事的苏蔓。
    苏蔓成为市场中心副经理，董事会上他不同意，是包括苏成倩在内的其他人统一战线逼他退让。
    至于蔡博远的事情，他更是被先斩后奏！
    哪怕事后，他确实都可以从中得利——
    想到这里，苏成文一时间突然语塞了，完全说不出话来，他能想到的事情父亲怎么会想不到。
    再面对妻子、女儿和一众亲人的眼神，苏成文只觉得他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如临大敌，有苦难言。
    虽然心里也早就对二儿子有了怀疑，但此刻苏老爷子确实是又给苏成文身上的嫌疑加了几分肯定。不是因为信任苏蔓的话，而是在集团扎根这么久的二儿子才有可能掌握那么多的证据，才有必要铲除异己。
    孙女付出与得利的远不及这个二儿子。
    但他也不能让苏蔓再说任何话了，哪怕她是儿子的武器，也是个会刺手的。同苏成文此刻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苏老爷子也觉得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种失控、丢人的经历了，只想赶紧让苏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