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
帝后同行,宫人随行,两人坐在马车里,没有对视,没有说话,楚元靠着车壁阖眸小憩,而李乐兮拘谨,并不开口说话。
马车内昏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外间的声音却愈发嘈杂,人声清楚地传了进来。
马车停了下来,同时,楚元也睁开眼睛,眸色湛亮,她站起身,先下马,随后朝着李乐兮伸手。
李乐兮迟疑了会儿,没有伸手,而是避开楚元的触碰,自己下车。
楚元看她一眼,将双手负在身后,若无其事般朝前走,仿若发生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李乐兮默默跟在后面。
夜市很热闹,店铺林立,人声鼎沸,灯火犹如星辰,星星点点点缀着热闹的街道。
前方的光很亮,就像是一条光明璀璨的路,引着人行人去靠前。
李乐兮被这么多的灯吸引住了,而楚元冷嘲热讽:不过是几盏灯罢了,上元节的灯更为好看。
李乐兮唇畔的笑意戛然而止,对上楚元冰冷的眸子,她再度沉默着垂眸,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行人很多,锦衣华服、粗布短袍,文人着长袍,而百姓要生活,因此穿着短袍,做事方便。
孩童沿街玩闹,提着灯笼嬉戏,楚元见后,去糖铺里买了些糖,招呼着他们过来。
哥哥好。
哥哥好。
童声清脆又响亮,楚元翘了翘唇角,站好了,排队才给。
孩童们立即噤声,按照个子高矮站好,矮的在前面,先接过楚元给的一串糖。
串糖是用长竹签串起来的,长长的一串上有各种各样的糖,孩童们一人一串,咬着糖,嘴里还喊着哥哥好。
最后油纸包里还剩一串,楚元想当然的往自己嘴里塞,快要碰到唇角的时候,想起自己成亲了,随手就给李乐兮:给你,我还没吃呢。
从头至尾,李乐兮都看得很清楚,楚元想吃,但是不知怎地就停了下来,她接过糖,顿住,看向快活的孩童们,将信将疑地放入嘴里。
入口即化,甜味让人感到很开心,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楚元并没有等她,而是自己抬脚往前走,风吹过衣袂,带来几许涟漪。
李乐兮快步跟上楚元,亦步亦趋。楚元习武,双腿修长,迈步很快,一步一步走,就比常人快。
随着时间推移,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暮色合拢,灯下的人信步闲走,怡然自得。
李乐兮匆匆跟着楚元,走的步子多了,觉得有些疲惫,她累得口干舌燥,想开口,却又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走了许久,楚元在一棚前停了下来,凉棚下坐着许多歇脚的行人,她见到一空位,拉着李乐兮坐了过去。
李乐兮做梦都没想到皇帝会带她来这里吃东西,她凝着木桌上的污渍,不敢落坐。楚元却唤店家送些茶水。
店家送来两碗热茶,招呼道:您三位想吃什么?
你们这里的吃食都来一份。楚元熟练道。
好嘞,您等等。店家兴奋答话。
李乐兮挑了干净的一处坐了下来,她不明白楚元为何对市井这么熟悉。楚元捧着大碗热茶喝了一大口,同李乐兮说道:你好像没有来过。
你来过很多回吗?李乐兮如坐针毡。
无聊的时候经常出宫玩,母后说要体察民情,也不反对我出来,但晚间是不能出宫的,不安全。楚元将剩下的茶都喝完了,空碗放下,见皇后不肯喝也不在意,大家闺秀都是这么矜持。
李乐兮在凉棚的氛围下小小地抿了一口水,类似于是清水,茶味很淡,想必一壶茶煮过无数回,冲得很淡很淡。
店家很快就将吃食端了上来,烧饼、面条,还有馄饨等小吃,满满地摆了一张食案。
李乐兮时不时地抬头看楚元一眼,忽然有种对方不是皇帝的错感。
恒王是绝对不会来这等地方吃东西,他回去绍都城内最大的酒肆,店家会恭迎他,拿出最好的酒宴招待。
锦衣玉食是皇室最好的象征。再观面前的楚元,坐在百姓中间,吃着最便宜的阳春面,俨然混入了百姓中间
李乐兮低头,继续品着手中的热茶。
李府规矩多,不准在外吃东西,晚膳后也不能再用吃食,她看着放凉的馄饨,好奇是什么滋味。
鬼使神差地,她端过馄饨,用勺子喝了口汤,味道鲜美。
楚元在这个时候夹了一块烧饼给她,吃吗?
李乐兮再次顿住,烧饼就在唇畔,差一点点就要碰到自己的唇角,她闹了个红脸。
红色弥漫至耳根。
李乐兮接过烧饼,轻轻咬了一口,烧饼太硬,硌牙,她又放下了。而楚元许是知晓她不喜欢吃,自己接了过去,一口咬了过去,道:你这姑娘这么柔弱,倘若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一口烧饼都吃不得,嘴巴也软。
楚元吃过后,站起身要走,李乐兮跟着放下大半碗馄饨,楚元无奈:我等你,你慢些吃。
言罢,自己又坐了下来。
李乐兮复又坐了下来,拿起勺子,努力吃得快些。她很努力吃,不想被楚元嫌弃。
她吃得快,狼吞虎咽,顾不上品茶馄饨特有的滋味,最后将汤也喝了。
楚元递给她一块雪白的锦帕,帕子一角绣着青竹。李乐兮匆匆擦拭,楚元也直起身子,朝棚外走去。
吃过饭后,楚元走得更快了,在人群中穿梭,她对这里很熟悉,苦了李乐兮不仅要走快些,还要注意前面的楚元,害怕自己一抬眼,人就不见了。
穿过夜市,人就少了很多,在不远处,有一处高台,上面有人在比武。
楚元停下脚步,好奇张望,后面的李乐兮跟了上来,气喘吁吁。楚元告诉她:比武招亲呢。
李乐兮惊讶,这是不是有些荒唐了。
不荒唐,朕去看看。楚元起了玩心,牵着李乐兮的手就往人群中挤在,一面挤一面叮嘱李乐兮不要走丢了。
费了番力气,两人才走近看台,是一女子和一虎背熊腰的男子在比试。男子一股蛮力,而女子身轻如燕,在台上飞来绕去,男子被逗弄得团团转,最后被女子一脚踹下去。
周围一片鼓掌声,楚元也跟着拍掌,李乐兮瞅着她干净的脸颊,不觉抿了抿唇角。
男子下去后,又冲上去几人,都被女子赶下来,周围男子的声音都跟着弱了下去。
忽然,楚元往上走去,李乐兮紧张起来,赢了是要娶她的。
说完又后悔了,楚元单薄,怕是赢不了,她又放松了。
楚元抿唇一笑,抬脚榻上台阶,步履轻松。刹那间,场上就安静下来,他们看着俊美的小郎君,不禁咽了咽口水。
李乐兮紧张地看着面前自信的少年人,心提到了心口。
而台上的女子的目光也紧紧落在楚元的身上,她惊讶,又欣喜,拿着剑的双手不觉轻颤,或许,她可以不战而降。
毕竟这么美的郎君不多见,功夫不好也没有关系,她可以保护他。
女子就这么望着楚元,楚元在台上挑了把长。枪,利落地挥出一枪,枪劲如风。
李乐兮不懂枪法,但看着楚元的举止,不觉弯了弯唇角。楚元没有心软,长枪在手,凌然地朝着女子挥去。
枪风逼得少女后退三步,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轻敌了,接下来的比试中不敢分心。
楚元不是绣花的枕头,枪法凌然,如龙游走,引起台下阵阵叫好。
青袍白枪,在台上挥出凌厉的枪法,步步逼退少女。
李乐兮皱起眉头,楚元赢了,可就真的要娶人家,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她希望楚元败。
可楚元一枪砸断对方的枪,一脚将人踢下台,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女子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台上的郎君羞涩一笑,台上的看客纷纷鼓掌,这场好戏就要落幕了。
李乐兮心里空落落的,帝王后妃无数,怎么会只她一人。
良久,楚元走回来,双手负在身后,迈着得意的步伐,微笑着看向李乐兮,问她:夫人,我可厉害?
楚元的笑容炙热,没有帝王的肃然与冷硬,让人心口暖暖的。
李乐兮照旧错开她的眸色,无精打采,厉害。
回宫去吧。楚元显摆过了,对自己很满意,唇角一直挂着得意的笑。
李乐兮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楚元回宫,一路上不置一词,就算回到椒房殿,她也没有表示自己的不满。
楚元去洗漱,她则被宫人拥着去沐浴,回来的时候,楚元坐在软榻上看书。
楚元很安静,不用在宫外的神色,安静得像个乖巧的孩子,远在红尘外,不受世人打扰。
皇后先睡。楚元不舍放下手中的书,嘱咐皇后一句。
李乐兮先上榻,躺在榻上,阖上眼睛却睡不着,她想问楚元如何处置那个女子。楚元肯上台比武,必然是心中喜欢的,若是喜欢,位分就不能低。然而不知对方底细,若是家中寻常,入宫也不给高位。
她睡不着,开始想着什么位分为好。
楚元读过一篇后,就躺了上来,将被子掖好,自己合上眼睛睡觉。她没有去碰皇后,更没有在被下摸摸搜搜,很平静地闭上眼睛,就好像身侧没有人。
她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而李乐兮辗转难眠,直到天亮楚元起身都没有睡。
楚元起来的时候动作放得很轻,她看了一眼身侧安睡的皇后,唇角抿了抿,轻轻地放下锦帐,自己去铜镜前穿好衣物。
出去的时候,李乐兮睁开眼睛,感受到了楚元的好意。
睡也睡不着,她索性就起榻,更衣梳洗,今日的早膳也很精致,可她毫无胃口。
说到底,不过是被男人骗了一回罢了,骗过那么多回,也不在意这回。
她是皇后,是正妻,该为皇帝管好后宫。
用过早膳后,她去见太后,开门见山地说起昨夜的事情,询问是不是该将对方迎进宫。
太后爱喝茶,在和云雾山茶,是江南送来的,茶水清香,她品了品,味道不合意,随手就放了下来。
阿元可让你准备了?
陛下只字未提,臣妾无法揣测圣心。李乐兮垂首道。
她害怕太后问责,可太后比她想象的要淡定多,看着她,笑了,说道:陛下贪玩,无非是想显摆自己的声手好,不会随意招人入宫。
李乐兮疑惑,没有及时回话。
太后觉得这位皇后的神色有些不对,她凝眸打量,询问道:皇后,你哪里不舒服吗?
回太后,臣妾并无不是,陛下昨夜好像不是李乐兮吞吞吐吐。
太后笑着,安慰道:皇帝不近女色,见到宫里那么多美人都不会眨眼睛,为何去宫外找。宫中乐房里的女子数不胜数,皇帝若想宠幸,还会让你做皇后?
皇后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前殿看看她,尽一尽人。妻的本分。
李乐兮感觉奇怪,这对母子对她好像格外照顾,她是皇帝抢来的皇后,名不正言不顺,可得到的却是许多优待。
得不到答案,她失望地离开。
回到椒房殿,又是她一人独处,宫娥不敢靠前和她说话,几案上摆着皇帝让人送来的一个匣子。
李乐兮猜测又是什么名贵的首饰,她毫无兴趣,以前很喜欢这些,可皇帝给的太多了,她就麻木了。
坐下来,她恍惚闻到甜味,下意识看向匣子,不知哪来的好奇心驱使她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是几串糖,用油纸包着,和昨夜的相似。
李乐兮恍惚回到从前,她好像又到了小时候,看到糖就眼巴巴地想吃。
吃了一串糖,心里舒坦多了,她不想处理宫务,让人搬了躺椅去外间晒太阳。
她拿了本书,将糖放在手畔的几案上,宫娥备着一盏冬茶,整个人在阳光下懒懒散散,舒服极了。
不知不觉间睡了一觉,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早就错过了午膳时间,她又吃了一串糖,不想吃饭。
午后,她去书阁坐了一下午,看了些书,到了黄昏,她下意识看向窗外,没有楚元的身影。
一日就这么过去了,晚间,李乐兮喝了一碗粥就睡下了。
而楚元彻夜未眠,四海不宁,她这个做皇帝不敢酣睡。她又是女子,总担心自己身份不保,会祸害百姓,连累母后。
一夜至天亮,朝臣来上朝,恒王一瘸一拐地来上朝,众人看得不明白。
恒王也是委屈,说自己遇到一个女子,非要嫁给他,他不娶,两方就打了起来。
女子武功颇为厉害,打伤了侍卫,还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揍了一顿。
朝臣笑出了声,就连楚元也露出笑意,她安慰恒王道:人家想嫁,你娶了便是,桃花运可是稀奇啊。
恒王却道:如此悍妇,臣不能娶。
众人又是一笑,楚元抿唇不语,她看向李同甫,想说几句话,又按了回去。
等下朝后,她留下李同甫,道:皇后思念父亲,岳父可去椒房殿去探望。
李同甫拒绝了,回禀:禀陛下,衙门事情多,臣无法脱身。
楚元笑了,不动声色道:岳父不去也可,李三姑娘再过不久怕是要生了吧。
李同甫脸色铁青,执笏板的双手更是微微发颤,心里更是恨意涌现,揖礼道:臣这就去探望皇后娘娘。
岳父去吧,听闻皇后喜爱外间的吃食,朕备了些,你带过去。
臣领命。李同甫退了出去,出殿就瞧见女官南嘉手中捧着锦盒,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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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甫进入中宫,被眼前奢靡的景象惊住了,纵心中难平,面上依旧很平静。
南嘉倒是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大人是不是替三姑娘鸣不平?
李同甫没有说话,南嘉嘴皮子快,再接再厉:您怜悯三姑娘,也得想想她今日是谁造成的?小姨子勾引姐夫,说白了,就是您和李夫人的错。管教不严,觊觎长姐的婚事。您怨怪皇后也在情理之中,谁让她如今过得好呢。
下官同你说,我们陛下待皇后可好了,皇后要什么陛下给什么。日日换着花样讨皇后开心,偌大后宫只她一人,再看恒王殿下,未弱冠就有不少风流债了。
言辞犀利,句句在耳,李同甫听得步伐越来越重。
一行人在殿外停下,宫娥去通报,李同甫打量中宫,亭台楼阁不说,雕栏画栋,巍峨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