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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在心里筹划着,等她这一段说完,就推说天色晚了,要告辞回去,这位话匣子一般的太太,没有天灾人祸,怕是停不下来的。
不知说到什么,郑太太忽然放下茶杯,问云澜:“女孩儿家,当真的读什么书呢,再说念书的事,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多认识些青年才俊,等到了年纪好放开眼去挑一挑,才是真的。是吧,聂小姐?如今正好大学也停了,也就不用了念了。”
“哦……”云澜本想点头敷衍两句,可实在没管住自己,嘴里先说了:“我还是,想要念下去的。”
“嗐,这也是你们小孩儿家的想头,女人哪里用得着念那么多书,将来总还是找个可靠的男人要紧。”郑太太扭身过来,身上一件缂丝八宝花样的袍子看不出是什么料子,撑得快要爆开,朝着云澜含笑的问:“聂小姐有男朋友了么?若是没有,我这里有的是人选,家里管着海运的也有,开银楼也有,再不成,就是介凡的同僚,也是很好的。你和宴溦这样要好的关系,自然紧着你挑!”
云澜马上开口婉拒她:“多谢伯母好意,我有男朋友了,那么多的好人选,我哪里高攀得上。”
“哦呦,那真是不巧。”郑太太遗憾的坐了回来,垂下眼皮:“高攀不高攀的,哪里的话,阿拉上海人,这样体面的家世,哪有配不上的,对伐!不过,大学里嘛,谈谈男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论起婚假来,还是要请家里做主哦!”她语重心长道。
云澜便沉默了下来,转而说了说天气,拐到时间上,好容易站起了身。宴溦跟着出来送她。
她们才找到单独说话的空儿,边下楼,宴溦边低声地说:“你要找人的事,我改天找到机会,和介凡提一提,也许他有现成认识的人,那打个电话过去,省得你们跑好多趟。”
“嗯,好是好,但别太刻意了,我瞧你家里,也人多得很,别叫人觉得,你才嫁进来,就生事。”云澜叮嘱她,也怕给宴溦添了麻烦,影响了她在郑家的新妇形象。
宴溦点了点头,一路拉着云澜的手,直送她们到丁香路口。临分别,向云澜道:“如今咱们住的近,你想着常来看我,”她说完,又凑到云澜耳边来,“我在这家里实在没人说话的,外头时局又乱,出不得门去。”
云澜点了点头,看她一脸萧瑟,不禁替她在郑家的生活担忧,一边踏上丁香小道,一边故意打趣她:“怎么嫁了人的日子,这样烦闷的!瞧你这张愁眉苦脸。”
宴溦叫她说得直跺脚,发恨道:“你这张嘴,越来越像茉莉了,再没有一句好话。”
但其实,过了这一天,云澜就和怀承商议,医院里销了假,要回去继续工作了。怀承有点儿犹豫,他偏过头来,着意的看了看她颈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曾经受过伤,他同时想,这里的伤疤是好了,不知心里的那道怎么样!
“你再休息两天吧,这里也算清静,况且医院里也不太忙。”怀承应了蔡伯的请求,趁着休班的时间,把大门口“佟家花园”几个字重新上一上新,此时正握着一支粗豪在手里。
云澜站在他身后,替他看着颜色,摇头道:“不能再休息了,就上午这一会儿的功夫,宴溦家已经打了三通电话来,一时叫我去吃下午茶,一时请我去凑角儿打牌,我实在也是再想不出新的托辞来。”
说得怀承只顾着笑,手里的笔都在抖。
云澜诚恳的无奈着,特地换到他身侧,监督着他笑,他只好识趣的止住了,转头来问了她个不相干的问题:“那你会打牌么?”
“不会,但要再这么蹉跎下去,只怕就会了!”云澜说得忧心忡忡,因为郑太太在电话力邀她时,她推说不会,人家便说大学都念得出的,坐在旁边看两圈就会了,不是什么难事;还说不要怕输,只管来玩,到时让云澜坐在她下家,她悄悄喂牌给她吃,保她能赢。这样盛情难却的,云澜也只好改口说自己昨晚吹了山风着了凉,实在不能外出,才作罢。
云澜一五一十的把郑太太这通电话说给怀承听,怀承听完笑得更厉害了,说你倒是和这家太太很投缘啊。
云澜觉得,他这话说的,完全不能急人之所急,还有点儿叉腰看笑话的意味。她把这点想法都做在脸上,怀承转头看见,马上会意的转了口风:“那等下午去过茉莉那儿再说吧,若是医院里销了假,再想出门也不那么容易了。”
“好。”云澜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时看他把那几个字重新描了一遍,簇新的颜色,十分醒目。
怀承这里完成了任务,蔡伯把那支粗毫收进去,他自己后退了几步,看看描画的结果,其实许久没有见佟家的人了,那时送绍普回上海,他们说过许多慷慨激昂的话,没想到这么快,香港也沦陷了。
云澜见他立在午后的日光里沉默,衣袖上染着点点的金光。
“滴滴”从山道上驶下一辆黑色汽车,像是特意的靠近他们这一侧,鸣了鸣笛。
他们同时回头去看,明媚的光线里有种步调一致的美。
“云澜啊,”郑太太摇下车窗来,露出一截黑色的帽纱遮着的堆满笑纹的脸,又伸出手里的帕子朝她挥了挥。她从上午的电话里开始,已经亲热的叫她云澜了,毕竟她们是同乡嘛。“我下山去一趟圣母堂,一会儿带那家老出名的拿破仑给你吃,好伐?”她一同云澜说话,就不自觉地带出乡音来,仿佛不这样就枉费了她们同乡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