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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承转头来,发现她醒了,睁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不动,他便停了手里的笔,同她对望了一会儿,她仍旧没动。
他先开口,微微倾身过来,问她:“醒了?”
云澜被他一问,才从“身后事”的怅然里回过神,坐起来,眼睛里仍是久久不退的伤怀,她点了点头。
怀承起身替她倒了杯热水,推在她面前。医院发了新的通知下来,职员宿舍统一暂停使用,大概是为了防止聚集;同时减少了女医生、女护士的班次,建议大家留在家里,安全为先。
云澜低头看着通知书,怀承凑近来同她商议:“你想去学校统一安排的收容所么?据说那里有定量的救济物资配发。或者,你在这里有别的地方想去?我可以送你去。”
云澜定定的看着那页文书。救济食物是留给儿童和老人的,她不想同他们分争有限的食物;然而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我能,留在这里工作么?”她尝试着为自己争取,“我想……”
“可以,”他打断她,提前点了头。其实医院短缺人手,威尔先生同怀承说的是,希望他能说服聂小姐留下来,明大的医科学生,不该这样胆怯畏惧生死,只是不知她是否有合适的住处。怀承说,他可以解决。
所以他说:“医院这里目标太明显,不宜住在医院。如果你同意,可以跟我回去,我家里在寿山街有一处铺子,可以暂住。”他思虑着,“那里还算宽敞。”他又补充。
“好。”
他看着她点头,似乎并没怎么犹豫。很好,同他预想的一样。
傍晚时,云澜脱掉医院的工作服,实在没有别的衣裳穿,仍旧把一件薄绒的女式秋大衣罩在外面。
出来时,怀承左右看了看她,像是忽然换回了女装去,叫人眼里突然一惊艳,这可不好。他临时脱下自己的大衣来,裹在她身上。
“套一套罢。”他说。
出门就近叫了车,径直往寿山街的平福药铺去。
云澜在女中读书时曾跟着二伯母去给一家远房的堂姐过生日,在那里碰到个风度翩翩的邻家哥哥,二伯母便一句一对的盯着人家问,问家里情况,做什么营生,人丁多少、排行第几……云澜在旁坐着,知道二伯母是替四姐姐问的,可也觉得太赤裸了些,怎么好凭着人家的好涵养,一味打听别人的私事呢。
可这时,她也忍不住的想问他,那里都有什么人?可有你的家人在么?都有哪些家人,要怎么称呼?
“那边是一家中药铺子,住着掌柜一家和两个伙计,没有旁的人,我本来也不大回去,不过,二楼上有预备好的客房,进出很方便,你不用拘束。”他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哦,好。”云澜适时的点头,觉得也只好坦然,似乎道谢的话是生人之间才说的,他们之间不宜说这些。
第十一章 药铺
中药铺子里独有的草药味道,云澜觉得,是甘草的气味。她因为留心看铺子的招牌,放慢了脚步,怀承便着意停了停。
他们一同跨进门槛,店堂不大,迎头是一面直通到顶的藏药柜子,一个个铜耳朵的拉环,反着年代久远的光,有几只还在一晃一晃,刚拉开取过东西的样子。
掌柜全叔从柜台后面迎出来,满脸吃惊和担忧:“哎呦,二少爷回来了,外头不太平,路上可顺利么?”
“还好,”怀承走近前同矮胖的全叔点了点头,“铺子里还好么?”他问。
“倒是还行,这两天外头兵荒马乱,铺子里生意还有些见涨。”全叔恭敬的回着话,同时悄悄拿眼梢瞄了瞄怀承身边的云澜,穿着的,似乎是二少爷的大衣,再三看看,是位男装的小姐。
怀承瞧见了全叔眼神的去处,他明白的向他介绍:“这位是我明大的同学。因为医院和学校都住不得,我特请她来这里暂住,麻烦全婶,帮她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哦哦,好,”全叔点头答应着,微微弓着腰,赶忙往内堂去,云澜听见他喊声:“阿荔,快来,二少爷回来了。”
里面答应着走出一个肤色稍暗的妇人,同怀承点头笑了笑,挽着发髻,阔嘴巴,身后跟着个齐腰高的小丫头,两只眼睛和这妇人一模一样,三角的,有一点肿眼皮,不用细说便是母女俩。
云澜看着她们从她眼前走过,那小女孩两只眼睛始终盯在云澜脸上看,大概是看出她是女人的缘故,临上楼前,忽然咧开嘴笑了。
云澜于是也礼貌的朝她笑了笑。
全叔忙着抬手引他们先往客室里稍坐,同时吩咐伙计,“去泡茶来,”那伙计领命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接着吩咐:“拿前次太太带来的好茶,在高柜上头,青瓷罐子装着的。”
“奥。”
不多时,除了茶水,还端了两色干果子来,夺目的海棠干并一盘梅香杏脯,都是中药铺子里原本搭着卖的。没有茶点,只能拿现成有的东西装碟子。
云澜坐在怀承对面,怀承把那碟海棠干朝她面前推了推,他略凑近来低声道:“今年的杏干太酸,还是吃这个吧。”
全叔垂手在旁候着,余光里瞧见二少爷对面这位白净的男装小姐点了点头,抬手喝茶,又尝了尝那碟海棠干,接着说了什么,声气太弱,他实在没听清,只看见自家二少爷眼睛里闪了闪含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