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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从来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珍妮和廖先生的故事,她都从三哥那里断断续续的听来;而她父亲在长三堂子里的故事,都从伯母们半遮半掩的闲话里听来。这时候,让珍妮当面一追问,她替他们局促,嗫嚅着没法儿往下说。
珍妮盯着她的脸,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行了,我总是会替你想办法的,你放心,明天下午,你再来一趟,我保你顺顺当当念到毕业,再不会出岔子。”
云澜不觉睁圆了眼睛,这么一笔钱,竟这么好解决么?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是说,那位廖先生真的在美国有自己的农庄产业,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虽然心下这样疑惑,终究没做在脸上。她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云澜抬头看墙上的挂钟。珍妮白了她一眼,回身掐灭了烟,说:“走吧,我请车送你回去,明天下午三点钟,我也提前安排好,派定了车子到学校宿舍去接你来。你放心,区区几千块的学费,不过是小事,还用这样愁眉苦脸的!”她末尾带着点负气的情绪,“哼”了一声,云澜沉默着,权当是她对父亲的不满。
回去的路上,珍妮叮嘱她,明日换一身颜色衣裳来,虽是学校里出来,也该讲究点穿戴,她借着饭店大堂的门厅灯,交代:“我记得,老太太给过你一只精钢石的手镯,并去年生日时送你的碎米耳坠子一起戴来,别忘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花轿都坐过了。”她眼波流转着,闪过一道迅敏的光。
云澜是极少晚归的,这天车子摸黑上到半山腰,车灯扫过前路,恍惚有一对相拥的身影掠过,云澜心思还在学费的事上,错眼过去,只看到一片宽沿软帽,熟悉的浅杏色。
开过去片刻,她才忍不住回头,对着一片虚茫茫的漆黑夜。这茉莉,越发玩得晚了!前些日子,云澜偶尔下楼在饭厅的角落,听到隔壁班的几个女生讲闲话,说这两天在楼下喊名字示爱的男生倒是少了,一个说:“那还不是因为茉莉不释放魅力了……她选定了目标,就不范着周旋在这些人中间了。”另一个便说:“倒是真的呢,茉莉和她的杨先生可是亲密得不得了的。”
“有多不得了?”有人故意的问。
“你们想的到的有,你们想不到的嘛……”说的人握着嘴,低声笑起来:“也应有尽有。”
云澜听了,不屑她们凑成一堆,背后专说人坏话。她们学校里专设有一处精巧的礼堂,常常用来供学生们举办交谊舞会。参加与否当然全凭自愿,新入学时,云澜好奇,跟着茉莉去过几回,等升了年级,也就没兴趣了。不过每到舞会前夕,便常有男生成群结伴的在宿舍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唱着情歌,喊心仪舞伴名字,请她出来相见。初时,云澜也颇吃惊,这样大的阵仗,还这样明目张胆;被叫的女生竟也不觉得怎么样,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一起,在公共客厅的走廊上站着,听他们一首接一首的唱,脸上带着自矜的笑容。
起先叫茉莉这样特别出风头的女生的时候多,后来几次也叫到宴溦和聂云澜,宴溦趴在云澜那一间的窗户上往下看,埋怨天色太暗看不清。等叫到云澜的那一次,云澜也学她的样子,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茉莉和宴溦同时问她:“怎么样?底下那些人里,可有挑的出来的?”
她其实没上心,了了扫了一眼,也延用宴溦的借口:“灰蒙蒙的,谁看得清谁?”
云澜是真的无心这些事。她家族里有个远房的大堂姐,她称呼璧姐姐的,还在云澜刚读女中时,就去东洋留学,听说念的也是医科;璧姐姐是开了他们这样尘封的家族里小姐出洋读书的先河,虽然远在宁波老家,这么震惊的消息也以传千里的速度,传到了上海,借着伯母婶婶们的牌桌,又传到小辈们的耳朵里。云澜头次听说时,便受了极大的震撼,原来读书的目标,并不只是比三哥读得好就算好了,还可好到很远的地方去,甚至,好得能跳出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跳到国门外去。
自那以后,她特别留心。若得了有人出洋的新消息,回家的车上,便同三哥念叨一遍,三哥记性差,她隔天再说一遍。直说到听见三哥和二伯父吵架时,站在书房门槛外直着脖子嚷嚷,“我怎么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我要是出洋留学,回来也是响当当的好伐!”
她便满意了,改天再说另一个人的例子。她自己没认真想过,她骨子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坚持,有时并不真的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但却能一直在路上。
云澜站在门厅,揿电铃,骤然响起一阵悚然的铃声,飘散在夜半的山间,叫人背后透出涔涔寒意。
第三章 晚照
转天一早,云澜上课的间隙,三哥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她出来时看到了,为着昨天的事生气,便没理睬他。
不多会儿,茉莉风风火火的走来,挨着她坐下,悄声说:“你三哥在外面等你呢,说有要紧事。”
云澜自顾低头翻书页,没动,嘴里回应:“他有什么要紧事,左不过就是又缺钱了,别理他。”
再散学时,云澜还担心三哥死性不改,会立在楼梯上等,倒是没有,楼梯上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
她们下午没课,茉莉和宴溦约好去参加唱诗班的诗会,问云澜要不要一起去。云澜忙着换衣裳,摇摇头,说要去见母亲,她们两人便先走了。等她穿戴好出来,恰好走过门厅,和滚圆的柯夫人撞了个满怀,“哎呦,云澜!你哥哥出了事,请你去听电话呢,快去。”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