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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69节

      自古天威浩荡,圣心最是难测。
    谁知道今日之后,御前侍墨的恩宠还能剩下多少?
    是以但凡皇帝吩咐过的,像姜汤、御膳这些,高匪必然一如既往地为楚珩张罗准备。但是那些皇帝没提过的,即便是他这个打小伺候的贴身太监,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就像这睡觉,明承殿是帝王寝宫,那张金丝楠木床,是整座九重阙里最正经的龙床,皇帝不来,谁有那个胆子叫醒御前侍墨,让他上去躺着?
    ——那是不容辩驳的死罪。
    凌烨沉颜看了高匪几眼,见老太监低首敛目,久不应声,凌烨在那一刻恍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彼此情浓的时候万事都好,所有人笑脸相迎、殷勤侍奉,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可一旦有了龃龉,都不用开口说什么,他的一个冷脸,就能改变楚珩作为他心上人本该受到的待遇,无形中就会从“心上人”变成“御前臣”。
    就像今天,他不想见楚珩的时候,楚珩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他可以随时收回放在楚珩身上的特权,只要他继续表现出冷淡,不出三五日,擅长察言观色的内侍宫女们很快就会闻风而动。
    今天,只是去不了床上睡觉。
    明天,便进不来明承殿的门了。
    后天,就是真的“不为帝喜”了。
    ……
    凌烨心里一酸,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闷堵得厉害。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前,离得近了,才见到楚珩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也不知是姿势难受还是梦到了什么,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凌烨俯身揽住他的肩,想将他抱起来到床上去睡,谁知才刚一碰到他,楚珩就猛地打了个激灵,身体颤了一颤,半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蒙蒙中认出了凌烨的身影。也不知是沉于梦境还是怎么的,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凌烨的腰,将头埋到凌烨怀里,声音带了点哭腔,含含糊糊地说:“……别不要我。”
    凌烨扶他肩的手遽然滞在半空,整个人怔了一下,急忙别过脸去,眼眶一烫,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
    怎么舍得不要你?
    可你怎么就骗我呢?
    无论你是楚珩还是姬无月,我喜欢的不都是你吗?
    凌烨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绷住没有在满殿宫女内侍们面前失态,他伸手摸了摸楚珩的脸,温声哄道:“我在,我一直都在,来,去床上睡。”
    楚珩晃了晃神,再次睁开眼睛眨了眨,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可怕的梦魇,眼前这个温柔抱着他的人,是他的陛下。
    楚珩眼神亮了亮,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弯唇道:“陛下,你回来了!”
    “嗯。”凌烨点点头应他,问道:“饿不饿?怎么不知道吃饭?现在太晚了吃多了积食,我让人端碗粥过来将就着垫一垫,好不好?”
    楚珩摇摇头,抬眸定定地看着凌烨略有些疲惫的眉眼,须臾后再次伸手环住他的腰,牢牢抱住了他,低声道:“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现在只需要等待天子影卫的一个探查结果,届时不论今天那街上的是谁,我都会为你扫平一切。
    凌烨垂眸看着楚珩,他今日从未在楚珩面前流露出异样,他想楚珩大概是以为,自己是为了中午在街上遇到的那场乱子而生气。
    他依旧没有解释,抚了抚楚珩的头发,伸手抬起怀中人的脸,弯腰吻了上去。
    良晌之后,他看着楚珩的眼睛,点点头说:“好,不生气了。”
    和好进度60%(碗认为的)
    “第二十一章 我心”里写过凌烨的爱,现在是皇帝的爱,还没写到那个点,也没写到00为什么没有问花戳穿花,所以在我这里暂时不算100%,但是你们觉得和好进度多少就是多少啦~
    第99章 圣心(三)
    满殿宫女内侍看着,楚珩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胡乱“嗯”了两声,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凌烨松开他,顺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吩咐侍膳女官传宵夜,和楚珩一起吃了碗粥,才让人伺候洗漱睡下。
    楚珩下午在敬诚殿外吹了寒风,回来明承殿里喝了碗姜汤发了汗,却还是有些头疼,加上这一天下来,乱事迭起神思紧绷,躺到床上的时候,人已经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他睡觉的时候喜欢贴在凌烨身上,睡着了也不老实,非要拱到凌烨怀里才肯罢休。
    凌烨揽住楚珩,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自己却迟迟没有睡意。
    子时过半,云板声敲过,外面竟下起了冷雨,淅淅沥沥的,听着不大。夜里的凛风一吹,雨丝转瞬密集,间或敲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潇潇雨夜里,室内却平添了几分静谧,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渐渐被雨声抚平,人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凌烨凝眸看着怀中人熟睡的眉眼,良晌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抚平楚珩眉间微微蹙起的不平沟壑,浅浅吻了一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闭上了眼睛。
    *
    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辰时方停。
    到敬诚殿的时候,凌启和几名天子影卫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
    楚珩跟在凌烨身后进来,一进门就走到了窗台底下的书案边,拿着篆刀、刷子给羊脂白玉印章收尾,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凌启余光扫了他一眼,有些犹疑不定地看向皇帝。
    昨日在街上遇乱子的时候楚珩也在,当时他在马车里看向后街二楼的眼神就已经带了冷意,今早在明承殿一用完膳,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凌烨,只看那样子,凌烨就知道即便现在不让他听,等会他也得缠着问。
    于是便示意凌启但讲无妨。
    “昨日臣已派人追拿内城行凶作乱的几人,除了那名弩手外,其余人等已全部归案。起初的刀客是个独来独往的江湖中人;追杀刀客的几名蒙面人全部出自千诺楼,是受人雇佣而来。”
    千诺楼。
    楚珩垂眸看着掌中的印章,握着篆刀的手一刻不停,脸上的神情已经淡了下来。
    千诺楼位处中州西界,毗邻庆州,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组织,楼中豢养着大批顶尖高手,九位楼主更是宗师级别的武者,只要给够筹码,什么都可以办,故而自称“千金一诺”。
    千诺楼虽行阴私暗杀之事,却不牵涉朝堂势力,也不依附于大胤九州任何一个世家,对谁都是一视同仁黄金办事。因楼中人多年行走边缘,渐渐掌握了九州各大世家的许多秘辛,各家也都投鼠忌器,如若不能一击即垮,谁也不敢轻易对千诺楼下手,彼此相安无事,任其发展,一直到了现在。
    皇帝点点头,说道:“昨晚你叫人递条子进来,‘千诺楼’,朕看到了。”
    “是。”凌启继续道:“臣后来审过,起初的刀客同样也是被人雇佣而来,他与千诺楼有着灭门之仇。而背后雇佣他的人,与雇佣千诺楼的人,是同一位。”
    凌启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抬头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丝毫不显意外。
    凌启知晓皇帝早已经猜到,便说道:“最后那名暗处射箭的弩手臣也查过了,只是未得陛下旨意,臣不好直接动手抓人。”
    皇帝点点头道:“既是颜相费心费力做的局,他的人就不用管了。”
    话音一落,楚珩手上动作骤停,眉心倏然跳了一跳。
    凌启却见怪不怪,应声称是,上前半步跪了下来,拱手郑重道:“陛下,臣请诛千诺楼。”
    千诺楼高手众多,且大多是擅于暗杀的亡命之徒,尤其那几位楼主都不是简单角色,剿楼绝非易事,否则找过他们办事的王侯世家早就灭口了,这得凌启亲自带人去。
    但镜雪里还在帝都,况且年节下,九州各路王侯汇聚,凌启和容善在这个时候双双离京,又带走了大批天子影卫,其实并不是件好事。
    身后楚珩握着篆刀的手紧了紧。
    书房内安静一阵,皇帝斟酌片刻,最终颔首沉声说道:“不强求留活口,剿了就是,一切小心为上。你带足了人手今日出发,朕再将中州驻军的令符交予你,届时便宜行事。”
    “明日大朝会,朕会发道旨意剿杀千诺楼,罪名么……”皇帝顿了一下,冷声道,“四个月前帝春台的事,让千诺楼的人乔装的小毛贼撞见,这笔藐视君威、擅入皇陵禁地的大账要算,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
    “横竖昨天内城街上的乱子已经传遍了,罪名就用颜相给他们造出来的——行刺圣驾,视同谋反。你回头叫人将千诺楼那几个人的口供呈上来,明日会用上。”
    “臣遵旨。”
    *
    凌启走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楚珩放下篆刀,拿着刻好的印章,走到凌烨身边给他献宝。
    这枚羊脂白玉印章从腊月十三一直刻到今天腊月十九,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楚珩虽是个篆刻的新手,但他毕竟是武道的集大成者,一双握篆刀的手举重若轻,刻出的印章也是像模像样,不输给老玉工们。
    印文是楚珩亲自写的,笔画起落间风骨俱显,凌烨摩挲几下玉印,抬手往砚台里蘸了点批阅奏章的朱砂,“山河主人”四个字落在纸上,铁画银钩,苍遒隽永。
    楚珩在凌烨身旁看着,非常满意,刚想让陛下夸夸自己,就见凌烨忽然拉过他的手,将袖子推了上去,将蘸了朱砂的玉印盖在了他的腕子上。
    楚珩还未及开口,凌烨便凝眸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说道:“盖了我的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楚珩心跳漏了一拍,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腕上丹红欲滴的四个字,指尖从边缘上轻轻抚过,抬起头道:“可是陛下用的是我刻的印……”
    凌烨看着他,认真的说:“所以我也是你的,一辈子都是。君无戏言。”
    不会不要你。
    手腕间的“山河主人”似乎在一刹那间变得滚烫,炽灼的温度渗到血液里,流向心房,奇迹般地抚平了楚珩心底的那些彷徨与不安。
    他眼眶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半晌才点点头道:“好。”
    凌烨倾身轻轻吻住他,从嘴唇到脸颊,缠绵的亲吻一路延伸到眼睛和额头,将他眼角渗出的泪珠一一吻净。
    千诺楼与帝春台,见“第二十四章 行踪”,他们是“受人雇佣的小毛贼”
    第100章 圣心(四)
    临近午间,武英殿天子近卫营统领谢初到了敬诚殿,求见圣驾。
    倒不是什么大事,上午漓山露园来了人,说是楚珩的师父穆熙云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漓山了,趁着年前有时间,想接楚珩去露园小住几日,一则要再给他调理调理经脉,二来也有些事情要叮嘱,三则师父要走了,做徒弟的去尽尽孝也是理所应当。故而上午派了人来武英殿,想给楚珩请个小假。
    今日已是腊月十九,明天二十便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朝中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再过两天,中央诸官署就要封印绶、停公务,御前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陛下是宽仁的主子,这个假本该十分好请,但是放在不受待见的御前侍墨身上可就未必了。谢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过来一趟,替楚珩开口。
    敬诚殿里,谢初将来意禀了,皇帝坐在龙椅上,迟迟没有应声。
    谢初飞快地抬头觑了一眼皇帝的神情,见他不像是故意为难、面露不悦,反倒有些凝重,谢初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凌烨知道楚珩告假是想去做什么。
    楚珩今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着听天子影卫的查探结果,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亲自去找千诺楼算账。
    但凌烨却有些犹豫。
    确定了楚珩就是漓山东君以后,凌烨几乎可以肯定,楚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姬无月和楚珩,大乘境与武道入门者,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但能让凌启、容善、谢初这些人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发觉,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隐藏功夫。
    凌烨猜测,楚珩在来帝都以前,应该是封住了自己的内力,强行将自己的境界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