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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38节

      最终打破僵持的却是几个从园子西边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内侍,太后身边的掌事女官见状呵斥了一句,几个内侍见皇帝也在,连忙过来禀事。
    为首的内侍有些难为情,言辞十分委婉,楚珩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直白点说其实就是——
    萧高旻和叶书离见面就打嘴仗,好不容易在顾彦时的调停下休了战,结果才走到温泉边,两个人就又掐起来了。
    方才趁萧高旻不注意,叶书离一脚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踹到了温泉里。
    而世子爷反应极快,反手拖着叶书离就下了水。
    两个人现在正湿嗒嗒地站在水里,极其的狼狈不体面。
    进度条推进,柠檬来帝都走一圈,帝春台的嫌疑是洗干净了,但马甲危险了,剩下的那点进度将由我们的花补齐。
    镜雪里:所谓大巫,就是即便睁眼说瞎话,那也是对的,大预言家。
    大柠檬:太后殿下?不可能的。记仇.jpg(原因指路“第十九章 太后”,当然了,还有无条件偏心陛下的缘故。)
    第50章 冬节
    冬月寒天,虽说泡在温泉里,但一身暖缎浸了水湿淋淋的,怎么都不会太舒服,上岸后冷风一吹,稍有不慎还会着凉。宜春苑的内侍没敢让人从温泉里出来,着急忙慌地去取暖炉大氅。
    都是世家贵胄,这种玩闹的事不能放在场面上说,不然他俩有够丢人的。
    凌烨命人传了暖轿,让内侍带他们去附近的承光宫换衣服,又宣了太医。穆熙云和永安侯夫人听说后也连忙跟过去了。
    穆熙云一走,楚珩就不好再去看了,皇帝和太后都到了,眼看冬节会就要正式开始,漓山叶氏不能一个人都不在。
    于是内侍禀报过后,楚珩抱着清晏,仍旧直挺挺地站在凌烨身侧,看那样子,是既没有要向太后问好的意思,也不打算将清晏放下来让他行礼——明摆着不想搭理太后。
    气氛一时僵硬,众人脸上都带着尴尬,尤其是太后,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梗在喉头,面色难看得紧。
    偏偏大胤律和前廷礼典中只有大乘境对皇帝的礼仪,还真没提过皇家的其他人。她想发作也没个凭据,最终只能沉着脸咽下这口气。
    好在冬节会上礼数本就不必太过讲究,几位夫人东扯西扯地打了圆场含混过去,说了两句奉承话,太后面色稍霁,挽着敬王妃的手不管不顾地走在了前头。
    凌烨没说什么,看了一眼身旁若无其事,装得分外无辜的“罪魁祸首”,眼底浮现笑意。
    皇帝和太后都已就坐,十六世家的各位夫人纷纷领着自家的公子姑娘上前请安问礼。
    皇帝坐在最上首,今日冬节会,他没穿龙袍,只着了件和世家公子们衣服样式差不多的锦衫。虽然是一身便装,却没减去他半分气势,仅仅只是神情闲散地坐在那里,就令人下意识地心生臣服。
    与会的姑娘都是大胤十六世家里的千金贵女,如花似玉的年纪,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去福身请安。平时里只有在逢年过节入宫朝拜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看一眼御座上的皇帝,这样近距离窥探天颜的机会少之又少。
    与想象中不同,皇帝此刻并不是龙袍加身威严冷峻地坐在上头,相反,他面色温和,唇边衔了丝笑意,目光时不时地朝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看去,那里坐着的是皇帝亲自下帖子请来的漓山东君。
    但奇怪的是,从上前请安的贵女们的角度看过去,东君这会儿似乎不太高兴,嘴唇紧紧抿着,手里握着个茶盏,半晌也没见他喝一口,就这么闷闷地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们现在没有时间思索其中原因,上前请安的时间就那么短,连一盏茶都不到,最要紧的是给陛下留个好印象,若能得他一两句夸赞甚至是询问姓名,也许就真的有凤凰登枝的机运。
    皇家人就没有长得丑的,无论男女,个个都是标致俊秀,而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年轻而持重,长相是最拔尖的英俊,后宫清清静静没什么烦扰,此刻敛去了凛凛威仪,眉梢眼角写着温柔,神采英拔、凤表龙姿地坐在那里,轻而易举地就能勾走少女们的春心。
    除了个别心有所属的,其他的世家贵女哪个心里没有个皇后梦,谁都想走到皇帝的身边去,从此帝后同尊,成为他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冬节会是接近陛下的最好时机,她们这些与会的姑娘有家世,有才德,有样貌,唯一缺的,就是陛下的青眼。只要有了入宫的机会,日后承恩生下皇嗣,不愁来日的荣华权势、家族鼎盛。
    前朝后宫不一样,太子并不是她们的挡路石——场上不少人在悄悄打量漓山东君怀里的清晏——皇帝如今才二十多岁,少说还要在位三四十年,若膝下有了别的皇子,储君之位有没有变故,有谁说得清呢?
    太子如今是圣眷隆重,地位稳固,可那都是皇帝想让他稳固。谁让他有个身为齐王乱党的母族,日后皇帝若是有意废他,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嘉诏徐氏的生死荣辱在皇帝一念之间,而清晏的另一支羽翼北境顾氏,那是皇帝的母族,对外人他们会向着太子,但是对天家中人,他们只会忠于皇帝。
    清晏的羽翼皇帝说折就能折,他日九重阙里若有了别的皇子,直接取代如今的太子也未可知。
    世家女子们耳濡目染,从小就懂得凡事权衡利弊,来冬节会之前家里又耳提面命过,当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仪态万千的走上前去,盈盈福身,口中娇声念着请安辞,站着场中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让人赏心悦目。
    长宁大长公主坐在右手边看着,心里殷殷期盼着她的皇帝侄子能看中哪个姑娘。
    冬节会前她和皇帝提过,身边也该有个人了,若是怕清晏将来受委屈,贵妃昭仪不许,给个位分稍低的婕妤也是行的。
    她早上说了一大通,皇帝没像从前一样直接拒绝,只是没表态,大长公主见皇帝当时有些出神,觉得自己的侄子心里或许真有什么人也说不定。
    大长公主和皇帝说这些,其实并不是出于皇室子嗣兴旺、江山社稷稳定的考虑,她只是心疼皇帝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九重阙里真心难得,大长公主历经先帝一朝,亲眼见证了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的惨剧。
    先帝同时给了很多个儿子御极的希望,放任他们夺嫡争斗、互相厮杀,最终如愿选出了最为优秀的继承人——凌烨是个英主也是个明主,大胤的山河交到他手里只会比从前更好。
    但是夺嫡之后,先帝诸子死的死伤的伤,最终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也都经历过你死我活,没一点兄弟情分在了,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不如。
    起初的时候,长宁大长公主怕凌烨走他父皇的老路,倒不希望皇帝有过多的子嗣。
    后来有了清晏,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皇帝带去了明承殿亲自教养,凌烨待他宽严有度,有慈父心肠也有严父手段,和先帝做父亲完全是两个样子。他为了清晏能够正位东宫,连嘉诏徐氏谋反的大罪都能忍,又牵线搭桥让顾家做清晏的后盾,其中即便藏有给太子的雷霆在,但首先也是将雨露给到了极点。
    清晏聪慧乖巧,又有他父皇做榜样,日后只要上进些,从凌烨手里接手大胤河山,不怕做不好一个守成之君。
    长宁大长公主并不担心九州江山,她现在只担心她的皇帝侄子。
    她有些怕皇帝早些年经历了过多糟心的宫闱纷争,后来又经年受制于太后,在九重阙的阴影里待得久了,反倒变得愈发清心寡欲,根本就没那个心思了。
    从前大长公主与皇帝提纳妃之事的时候,皇帝总是推辞说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这话本身是没错,但是皇帝身边哪有什么人?他一年到头不过在宫宴上见见各世家的贵女们——
    一群人乌泱泱地往地上一跪,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只能看见她们伏在地上的肩背和一排排漆黑的脑袋,都分不清谁是谁,他有什么机会去喜欢上哪个人?难不成还指望着他哪天能对谁一见动心吗?
    诚然,缘分都是天注定,或许冥冥中真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第一眼看过去就中意,可是哪那么容易就能遇到这个一瞬间就教他心动的人?
    所以长宁大长公主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皇帝身边要有个人,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没感情也能处出感情来。今日许多年华正好的女孩子聚在这,说不定……大长公主眼里满是笑意。
    她越想越美,偏头往皇帝的方向看过去,但是渐渐地,长宁大长公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发现皇帝虽然面上温和带笑,但其实从头到尾心不在焉,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这上头,别说中意哪个人了,他都不曾正眼仔细瞧过谁,等会儿问他哪些人给他请过安,他可能都不知道。
    一家家的拜见过,眼见十六世家就要走完一圈,人本就不算多,其中还有家里根本没有适龄女儿的,就比如漓山叶氏,现下只有漓山东君一个人在这。
    也不知是不是清晏在东君身旁吃点心的缘故,大长公主发现皇帝的目光总是往东君那看,注意力也都放在东君身上,而东君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大长公主愈发看不明白眼前这是唱的哪出戏了,早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隐隐约约地泛上心头了。
    一众世家拜见过后,皇帝又说了几句话,接下来有心的女孩子就该上前献乐了,但是偏偏有人要搅这个局。
    清晏咽下嘴里的点心,自己拿帕子擦干净小手,然后就从漓山东君身边站起来,噔噔噔地跑到皇帝跟前,嘴里喊着“父皇”,开始拽皇帝的袖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膝头上爬。
    皇帝从善如流,当即就把清晏抱了起来,对众人笑道:“太子坐不住了,朕带他去园子里逛逛。今日不必拘束,诸位尽兴便是。”
    话音一落,皇帝叫上漓山东君,两大一小就这么走了,留下一群人的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
    旁人看不明白,大长公主还能不懂其中的门道吗?贵女们还没上前献乐,一众世家夫人都在这,皇帝总得赏些脸面,不好自己主动离席,但是小孩子就没什么顾忌了。皇帝肯定只用一颗糖就把清晏给哄住了,特意让他把自己给拉走。
    果不其然,还没走多远,清晏就从皇帝的怀里下来了,大长公主眯着眼看得分明,皇帝从荷囊里取了颗糖递给清晏,又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夸奖。
    清晏美滋滋地吃了糖,也不要人抱了,自己就开始到处跑,一会摸摸这棵树,一会又闻闻那朵花,快活得跟只小鸟一样。
    而她的皇帝侄子和漓山东君两个人并排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踱着步。皇帝不知说了什么,东君偏过头似乎是笑了起来,方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
    长宁大长公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
    一直到冬节会接近尾声,等皇帝回了敬诚殿,楚珩才从上林宜春苑离开。原因无他,他就是想知道会不会真有个“贵妃”从人堆里冒出来。
    虽然不清楚叶书离是从哪里听到的那些坊间传言,可他很明白,今日上前行礼请安的世家贵女们,其中泰半都怀有如是想法。
    但是除了“免礼”,直到冬节会结束,陛下都没有和哪个公子姑娘说过其他多余的话。
    而当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他一起离开的时候,楚珩心里突然生长出一种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渴望——他想回到敬诚殿了,想到这个叫“凌烨”的人身旁去,想与他最多只有御前侍墨那三步的距离。
    甚至还想要……更近一些。
    这种距离缩短的念头,让他再不想、也看不得凌烨身边有其他任何一个人。
    他甚至无端地想起了镜雪里说的“共度一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镜雪里在上头施了蛊,那张放在袖子里的桃花符,似乎在这个念头蹦出来的一瞬间就开始变得滚烫,上头的温度先是灼烧着手腕,而后皮肉下的血液也跟着热了起来,顺着经脉一路流淌最终汇聚在心底,热腾腾的温度滋养着“共度一生”,让这颗种子拥有了强大而执拗的力量,当即就在心田上破土扎根。
    等楚珩神思回拢冷静下来的时候,这颗名为“共度一生”的种子已经开始破土发芽,悄悄生长,而且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铲除这颗看上去就有些荒谬的种子了,反而碰一下就长一截,仿佛在跟理智较劲一样,叫嚣着让他非回去敬诚殿不可。
    万千思绪堆积在心头,他当下就与皇帝请了辞,说姬无月要回漓山。
    …………
    楚珩在宫门口漓山的马车上等了半个时辰,叶书离从敬诚殿挨完骂回来的时候,楚珩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色了。
    叶书离换了身衣服,摸着下巴思忖了一路,一上车就对楚珩说道:“永安侯夫人那么温善的性子是怎么养出萧高旻这个嚣张跋扈的儿子的。你知道我在承光殿听见了什么吗?”
    楚珩没说话。
    叶书离的眸子一弯,笑眯眯地道:“永安侯夫人叫萧高旻——‘萧萧’,当时我就在旁边喝姜汤,差点没忍住直接喷出来,萧高旻的脸都黑了,但是又不敢让他母亲改口哈哈哈。”
    “……”
    所以即使和萧高旻一起在敬诚殿跪了两刻钟,又挨了陛下一顿骂,但是逮着萧高旻的乳名,叶书离还是赚了?
    ***
    冬节会过后,帝都接下来最大的盛事便就是太后千秋。距离腊月初六还有几日,各世家之间少不得又是一番聚会宴饮。而在高门著族中一向很有份量的闻侯府却罕见地沉寂下来。
    听坊间的人传,闻家大小姐闻媛从冬节会回来后,当日晚上便开始口舌生疮,而且愈发严重,闹到了不能出门见人的地步。再这么下去,别说各世家之间的聚会,怕是连千秋朝宴都去不了了。
    闻侯夫人急得不行,下帖子请太医来看过,诊来诊去都说闻大小姐是上火,开了几副败火解毒的方子,一堆黄连苦药灌下去也没见有多大起色,只能这么暂时养着。
    这事只在内城世家之间传了传,倒没掀起什么波澜。
    冬月廿七,漓山东君离开帝都,返回一叶孤城。
    楚珩在露园又多待了两日,冬月廿九一大早,他到武英殿销了假。依照前廷礼典,御前的人,出宫休沐、外出办差或是长假过后,回宫首要的事,就是去敬诚殿给陛下请安。
    ——去的时候,当然没忘带上那几册在漓山书局里挑的话本子。
    从武英殿到敬诚殿有两刻钟的脚程,这条路他从前每日都要走上至少两遍,即使阔别十九天,也依然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疏离感。
    相反,这条路上的每一块砖、两边宫墙上的每一片瓦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让他安心的味道,仿佛他回到的并不只是九重阙,而是心灵归属的地方。
    崇极门,靖章宫,最后到达敬诚殿。
    桃花符在手腕间隐隐发烫,他想见的人现在就在里面。
    殿前侍卫禀报的时候,凌烨正在看千秋朝宴的章程,没有任何准备,耳边猝不及防地就传来一声——
    “启禀陛下,御前侍墨楚珩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