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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抬头望去。
穿着制服的民警三两步走到面前:“你就是陈涵?我们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手机没电了。”陈涵莫名其妙,“不是,同志,你们大晚上找我什么事儿?”
两位匆匆赶来的民警对视一眼。
刚要说话,分娩室里响起几声尖利啼哭,许建达直接从长椅上蹦起来,视头顶“禁止喧哗”的标语为无物:“男孩女孩?是弟弟还是妹妹!”
陈涵忍不住扭头。
许愿没有动弹。
一声高过一声的婴儿哭声中,她一动不动盯着民警,看见对方的嘴缓慢张合,像是被放慢倍速:“陈涵先生,陈诺出事了。”
*
戚野对高中记忆不深。
说是记忆不深,是因为时隔多年,回想起那三年里发生的一切。除去戚从峰的审判书,只记起初春清晨突然响起来的手机。
江潮根本说不清楚话,光知道在对面哭,石小果中途打进来,刚接通又自己挂断。
最后还是光头郑把电话打到戚从云那里:“戚野在不在家?让他赶快到人民医院来一趟!和他玩得好的十五班那孩子出车祸了!”
戚野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
也许是坐公交车,也许是坐出租车,也许是疯一样穿着拖鞋跑出去,跑到半路被南哥抓走。
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并不重要。
冲进医院时,脚上拖鞋掉了一只。走廊深处,人群头顶淡白色灯光明亮。
照亮哭了一夜、仍旧撕心裂肺咒骂肇事司机的许建丽,照亮手里一根接一根拿出烟又揉碎的陈涵,照亮神色凝重站在一旁的许建达。
以及那张蒙了白布、依旧隐约洇出血迹的床。
戚野立在原地。
贴着大块大块的瓷砖,初春地面很冰,他站在人群几步开外,遥遥看着那块星星点点的长方形白布。
他没有看见陈诺的脸,也没有看见陈诺的手。
这一回没人拦着,但他根本没有勇气上前,只听见许建丽痛彻心扉的哭喊:“挨千刀的王.八.蛋!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我要我的孩子!”
十几年前的景象与眼前慢慢重合。
周围刻意压低声音的议论嗡嗡传入耳中:“才多大?不到十六?啧啧啧太可怜了。听说医生都不敢让他爸妈看,造孽啊真是!”
戚野僵硬地听着。
他其实思考过死亡这个问题。初二初三那两年,每次被戚从峰揍得昏迷过去,混沌醒来时他都会想,迟早会死的。
像他这样的人,早晚都会死掉的。
但他从未想到这个人会是陈诺。
怎么可能是陈诺?
没有理由啊。
十几个小时前,他才看着他和许愿一起上了车。许愿昨晚还兴高采烈发消息,说过了月考,陈诺就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会是陈诺?
连他都好好地活着,他为什么会出事?
戚野想不通这一点。
甚至没办法像许建丽咒骂肇事司机一样去责怪谁——实际上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帮许愿拎着书包,一路飞奔到十五班后门时,许建丽毫不客气地剜了陈诺一眼。
那种冷冰冰的厌恶表情,和现在哭天抢地的心碎母亲完全是两个人。
后面的事戚野毫无印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医院,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似乎一段记忆被强行从脑海中抹去,再清醒时,他正和许愿沉默对坐。
明天是陈诺的葬礼。
现在是上午第二节 课,光头郑的数学,这个时间点,他俩应该在班里学习。
但两个人谁都没去教室。
坐在食堂橙白色餐桌旁,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从窗口买来的煎饼——时间太长,煎饼早就凉了,可女孩仍旧在不紧不慢地吃。
吃得很认真。
连牛皮纸袋里最后一点饼渣都没剩下。
吃完煎饼,她下意识想要擦嘴,手伸到嘴边发现没纸,抬眼看他。
“抱歉。”
戚野稍稍偏头,不敢看许愿此时的表情,“我没带纸巾。”
戚野没有带纸巾的习惯。
实际上,他们四个人用餐几乎都不怎么带纸巾,因为陈诺肯定会带。不管是在食堂吃饭,还是出去聚餐,每一回,笑容和煦的少年都会从衣兜里拿出纸巾,一张一张分给大家。
陈诺就是那样的性格。
明明只比最小的许愿大四个月,比江潮石小果大两三周,甚至生日排在戚野前一天。
却像年长四五岁甚至更多,始终耐心包容的,照顾他们每一个人。
好在听到他这么说,小姑娘并没说什么:“哦。”
平淡应了声,用手背随便擦擦嘴,垂下眼,安静盯着牛皮纸袋。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许久之后。
“你知道吗,戚野。”
开口时,许愿仍旧死死盯着吃剩的煎饼包装。似乎要穿过廉价纸袋,看去某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去年搬回家之前,我哥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舅舅舅妈是你的父母。”
那个时候,陈诺是这么说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们都是世界上和你关联最紧密的人。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去面对。”
“我以为他是在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