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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之诚 第16节

      霍染因不可思议扫了眼袁越,开口打断:“法医处给出了死者死亡具体时间了吗?”
    袁越笔下描画速度变缓:“法医处目前得出的结论是,尸检发现脏器充血,实验过后,分析为急性硼酸中毒,死者系中毒死亡后,再被分尸。死亡时间三天以上。”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霍染因站起身,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
    “被环卫工人发现的,在梧山的垃圾场,每周六,堆放在这里的垃圾都会被集体运转出去,存放尸块的垃圾袋,就是在运转出去前的垃圾分类中被发现的。”
    “周六的垃圾运输,不是什么秘密,我们能知道,凶手也能知道。”霍染因说。
    “你的意思是……”
    “不妨考虑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也是凶手计划的一环。”
    投影仪打开了,霍染因看见袁越投来一瞥,但没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画画——很好,袁越也觉得纪询需要治治。
    他转向拿书遮脸的纪询。
    谜题确实能够吸引纪询的注意。
    那本安然躺着的书动了动,微微沉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这个可能性有,但不合逻辑。只要有可能,所有凶手都恨不得把尸体往火葬场一塞,挫骨扬灰后再倒海里毁尸灭迹——为什么会把尸体往一个必然被发现的地方放?哪怕它被发现的时间迟了点。”
    这是个疑点,但现在也讨论不出结果。
    纪询接着说话,有气无力,不过脑。
    “唐景龙在这节骨眼上被杀,尸体又被分尸再被造型,造型的花样还和奚蕾名字中的‘蕾’有所关系,怎么看都是一起报复式凶杀案。不过我有一点好奇。在警方依然着重办理奚蕾案子的情况下,对方为什么这么急着杀人,且肯定唐景龙就是真凶。”
    凶案现场照片顺利通过投影仪出现在墙壁上。霍染因做这些时不动声色,做完了正要开口,不妨袁越先出声。
    “不要局限在奚蕾身上。”袁越把所有都看在眼里,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一本正经地同好友对话,“唐景龙作为医药代表,社会关系复杂,接触人面也广,再加上之前曾被曾鹏袭击,涉入凶案人尽皆知,不能排除凶手原本就与唐景龙有恩怨,故意挑了这个时机下手,干扰警方的侦查方向。”
    “说得是。”
    纪询附和一声。顶着书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也颇感憋闷,干脆抬手,拉下盖在自己脸上的书……继而就在措不及防间看到了被投影仪投到墙壁上的现场尸块照!
    那是个巨大的垃圾袋拼凑而成的向日葵。向日葵中心的花盘是黑色塑料袋,塑料袋被麻绳捆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格子;边沿是黄色塑料袋,一条条扎成长条形的袋子组成向日葵的花瓣;余下有绿色的袋子,组成向日葵的根茎和两片叶子。
    这些塑料袋已经被野猫野狗咬破了,露出其中装有的内容物。
    那是斑驳的绿色霉点,泛黄浑浊的尸水,在其上滋生的白色蛆虫,还有这些东西的载体,灰白色的,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只余下肮脏和丑陋的被啃咬得凹凸不平支离破碎的脚骨——它组成了向日葵的叶子。
    一块臭肉。
    一堆臭肉。
    一堆被拼接摆布,奇装异服的臭肉。
    “——!”
    纪询霍然从座位上直起声,冲着还拿遥控器的霍染因,一声粗话险险出口。
    “你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在办公室里讨论案件的时候拿投影仪放现场照多正常。”霍染因淡淡说,恶劣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逝。
    “袁越?”
    “我……嗯……”袁越望着天花板,“我在办公室里讨论案件也用投影仪放现场照。”
    靠!
    这声粗话还是在心中骂了出来,纪询瞪着袁越站起身。
    “两位队长继续讨论案情吧,我这个闲杂人等就先回家了,万一有事——也千万别打我电话,不回!”
    纪询的离去让办公室短暂安静了一下,霍染因收起了那点只因纪询而生的揶揄。
    “考虑到案件的特殊性,我提议唐景龙案先和奚蕾案并案处理。”
    “好,我会把资料全部移交给二支。”袁越点点头,将简笔画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都画完了,不拍给纪询吗?”霍染因多说一句。
    “不用。那家伙脑袋很棒,有图像记忆,只要看过一眼,所有细节都不会忘。”
    袁越一开始脸上还带着些微笑,说到后来,也不知道因为这句话想起了什么,居然没做好表情管理,让心里的低落浮上面孔。
    霍染因不去深究,等到袁越走了,他独自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完了准备锁门回家时,才突然摸到一样放在口袋里的东西。
    串着条平安结的钥匙扣。
    忘记还给纪询了。
    第十二章
    睡前看分尸图片实在不利睡眠。
    睡梦中的纪询听见了自脑海里传出来的“叩——叩——叩——”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有人用响指敲击他的脑壳,并在他的脑海中引发振荡回响,导致他颅内出血,于梦中死亡。
    真恐怖片呐。
    纪询漫无边际地想,他一动不动,感觉着半睡半醒间鬼压床后的麻木,无声地数着数,等到心中的数字跳到300的时候,麻痹的小手指一个不慎,抖了一下。
    “……”
    原来身体麻痹不是鬼压床,是睡麻了。
    脑袋里的“叩叩叩”显然也不是什么幻听,而是——真的有人在敲他的门。
    纪询总算睁开了眼睛,看一眼时间,上午七点。
    分不清楚是做恶梦更恐怖点,还是这时间被人吵醒更恐怖点。
    他差不多猜到在门口的是谁,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飞快洗把脸漱个口后,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夏幼晴,对方脚旁两个大袋子,她显然敲门有一段时间了,正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进行机械重复的敲门运动,一下敲空,手指差点磕到纪询身上。
    “你今天这么早过来,我猜……”
    “唐景龙真的死了吗?”夏幼晴单刀直入,“被分尸了,尸体抛到梧山上?”
    纪询唔了一声,弯腰提起夏幼晴脚边的两个袋子走进房间,也让夏幼晴进来:“你们记者的消息渠道真是广,警方昨天半夜才比对出dna确认身份,你现在就知道了——对了,你带什么过来了?”
    “早餐,水果。”
    “太客气了。”
    “麻烦了你这么久,应该的。”夏幼晴说,“记者那边得到的消息没这么详细,再说我也早离职了。我是看朋友圈有人在梧山上警车警戒线的照片,又有人语焉不详地提到死者姓唐,才大胆猜一猜。是谁杀了唐景龙,曾鹏吗?”
    “曾鹏昨天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只要他没有影分身术,也不能回溯时间,他就杀不了人。”
    “是其他人?唐景龙真的是杀死蕾蕾的凶手吗?那个人杀了他,是为蕾蕾报仇吗?”夏幼晴又犹豫问。
    “不好说,警方刚刚着手调查。至于唐景龙是不是杀了奚蕾的凶手,我的直觉告诉我是,但证据告诉我不是。姑且相信证据吧。”
    纪询打个哈欠,看袋子里有杯咖啡,拿出来喝一口提提神,又伸手去拿早餐面包。但在他的手指碰到面包之前,夏幼晴先递了个酒精消毒凝胶给他:“消个毒。”
    纪询:“我洗过手了。”
    夏幼晴:“但塑料袋上还是有细菌的。”
    纪询接过凝胶,搓了搓手:“你什么时候多了洁癖的毛病?”
    “不是我,是蕾蕾。”夏幼晴笑了笑,“蕾蕾很注意保持自身的清洁,一天恨不得洗十八遍手,还拉着我一起洗。她在的时候,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忘记;她走了,我倒是突然就能记住了。”
    纪询搓手的动作缓下来:“奚蕾有洁癖?很严重?”
    “蛮严重的。”夏幼晴说,“蕾蕾皮肤也不好,碰到脏东西容易起红疹。”
    好像有颗黑星星落入纪询眼中,他昂头回忆片刻,慢吞吞说:“不对。如果她的皮肤问题这么严重,为什么在奚蕾的住所中没有见到专门治疗这些的药物?”
    “因为……蕾蕾日常很注意清洁卫生,而且她认为自己皮肤问题是免疫力的问题,一般使用食疗多过药品。”夏幼晴又想了想,逐一回应。她不知道纪询为什么问得这么细。
    “那么消毒液呢?”纪询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她有洁癖,为什么甚至没有在她的房间里看见地板衣物消毒液?”
    “正好用完了吧。半个月前我和她一起逛超市,买了这些东西,我可以找单子给你看。而且房子小,蕾蕾也不喜欢囤货,总爱常买常新……怎么,这个很重要吗?”夏幼晴忐忑问。
    逻辑理顺了。
    “生活中总是充斥巧合,但不是所有巧合都有利于破案……”纪询自言自语,“奚蕾有洁癖,碰到脏东西容易起红疹;奚蕾所住小区的人对唐景龙毫不知情,她在那里口碑异常的好。你知道这两点加起来意味着什么吗?”
    纪询嘴角勾起。
    “——意味着唐景龙几乎不怎么来这个小区,意味着奚蕾不能在酒店和唐景龙幽会;那很有可能,他们长久的幽会地点,是唐景龙租下的一套房子。”
    夏幼晴久久不语。
    她的关注点罕见地从奚蕾身上转移了,她看着眼前的人,依稀穿透时间,望见了自己最早认识的纪询。
    那个目光永远明亮,眉目永远飞扬,永远不相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的男人。
    可惜,没有谁能在时间中全身而退。
    *
    宁市有一知名的小区,名叫荔竹小区,这个小区地段良好,环境清幽,安保额外严格,三班保安带六条狗,24小时全区巡逻,凭卡刷脸进门,杜绝一切外来闲散人员混入小区小偷小摸,有此良好基础设施,荔竹小区确实在楼市中薄有名气,但对于一些消息较灵通的人士而言,以上所有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是宁市鼎鼎大名的二奶小区,是全市有些牌面的老板置办外宅的第一首选。
    纪询在这个小区外站了大约三分钟,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将小区打量清楚:
    车库外一个保安站岗;大门出入口两个保安执勤;围墙上拉有电网;每段墙体的转角处都有摄像头;刚才听到了几声狗叫,想必网上流传的保安带狗也确有其事。
    但这不重要。
    没有任何一个小区能够完全杜绝外来人士的进出。
    纪询漫不经心转过眼,他沿着小区周围的街道踱步,不快不慢,在他转过街角时候,他发现了新的线索,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的店名,across time,店铺的logo和唐景龙蓝白色保温杯上的logo相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纪询站在外头朝玻璃窗内扫了一眼,没什么人,他径自进入,在咖啡店中坐下。
    服务员迎上来:“先生,要喝什么?”
    “我朋友是你们这里的常客,唐景龙,他一般喝什么?”纪询一副随意的模样,实则窥探服务员的表情,等捕捉到对方脸上的恍然时,他心中一定。
    “唐先生一般喝澳白。”
    “两杯澳白。”纪询随意翻着菜单,再掏出电话,拨出标注“唐景龙”的电话号码,几息后,他对手机那头说,“老唐,我到你说的咖啡店了。让我先上楼?嗯,没错,钥匙在我手里。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家门牌号——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