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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落难鞭挞,暂解困

      如何做官?
    如何做个好官?
    如何在乱世中做个受民爱戴的好官?
    穆嫒不知。
    她连续几日心绪不宁,张飞见不惯,把她提溜出来,让她自个儿去散散心。
    他们以为她是在为讨伐黄巾,立下汗马功劳后才取得一个小小县尉官职而忧愁,只有她知道,自己究竟在愁什么……
    她不曾想,神仙似的人会那般轻易死去。
    毕竟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抹了抹自己嘴上的汤渍,穆嫒举起手中的碗,朗声道:“老伯,可否再来一碗?”
    这米汤的味道实在对她胃口,她已经一口气连喝两碗了。
    老人接过她递来的碗,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笑容:“小老儿还以为县尉用不惯这粗物呢,县尉与两位将军一样,都是好相与的。”
    听这话似乎自家那两位兄弟也经常来这蹭人家米汤喝?
    穆嫒颇有些不好意思,歉意笑道:“是我们叁人给您添麻烦了。”
    老人受宠若惊,忙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就要跪下去拜她。
    穆嫒一惊,托住他下拜的身体:“这是为何?可是我吓到老人家了?”
    本以为她是在出言责备自己的老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满布风霜痕迹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喃喃道:“好官!好官啊!”
    汉末,正值乱世,宦官当政,朝廷腐败。
    穆嫒猜到些原因,一时间情绪也有些堵。
    她端起那碗米汤,仰头喝尽后就向老人告辞。
    临走时,老人从蒸笼上摸出几个略微发黄的蒸饼塞到她手中。
    穆嫒推脱不了,就抱着几个蒸饼,一路走一路慢慢啃。
    安喜县不大,也不富饶,但胜在民风淳朴,见她来都很热情。
    许是知道她是新任县令,她就这样随便在外逛逛,怀里就多出来许多东西。
    更有甚者,还会往她怀里丢手绢香包之类的定情信物。
    穆嫒是个方向感很差的人,一路左拐右拐后,她就不知道自个儿走到哪儿了,迷路了。
    她抱着一堆物什走累了来到最近的一处人家院门前,想进去讨个坐,歇息片刻。
    再等着去练武的二爷和叁爷来提溜她回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敲门询问,院落中就传来了男子的叫骂声。
    她连忙收回手,没有再去敲门。
    “让你跑!让你跑!我既然买了你,你就该老老实实的去给我干活!”
    随着男人怒气冲天的声音,还有物体鞭挞在身上的啪啪声,清晰得让穆嫒仿佛都觉着疼。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做什么白日梦!呸!”
    “也不看看你那个样子,什么权贵家能生出你这么丑的人?”
    “还不给我滚去犁地!”
    似被打得狠了,穆嫒听见了些许抽气声,却依旧没听见挨打孩子的哭声或说话声。
    正当她好奇那孩子是不是哑巴时,院落里的鞭挞声停下了,她面前的院门被人打开——
    面前站了一个小身影。
    穆嫒站在院门口,有些无措有些尴尬,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抬眼望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门口的孩子,身上,脸上,皆是红肿的鞭痕,有好些都已经皮开肉绽流出血来。
    这人未免也打得太狠了!
    那孩子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她,一双眸子又黑又静。
    只一眼,他就从穆嫒身旁错身而过。
    穆嫒抱着一怀抱的东西,看了眼那院门,又扭头看了看受伤的小少年,最后转身选择跟上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扛着一把犁地的工具,步伐沉稳的走在田间,身上的血顺着他的胳膊,腿,滑落在地上。
    穆嫒默默跟在他身后,盯着滴落在泥地里的血迹。
    听人说,哑与聋通常是分不开的……
    她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听见,便试探性的开口:“你,你疼不疼啊?”
    见身前的小孩没有丝毫反应,她叹了口气,已确认他是聋哑人了。
    生来这样就已经对他十分残忍,还被人如此对待……实在让人怜惜。
    那小少年最后停在一处田边,熟练地挽起裤腿提起犁地的工具,就要去犁地。
    穆嫒见此忙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田边,上前去拉住他。
    当手触碰到他的时候,小少年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眼里有防备,也有不解。
    怕吓到他,穆嫒退而求其次,松开他的胳膊,拉住他破旧的衣袍把他往田边牵。
    小少年被她牵着,不得已随她走动,手中却紧紧握着那把犁地的工具不放。
    这是在防备她。
    把他带到田边,穆嫒从那堆“礼物”中取出一条绣着鸳鸯的香帕,轻轻去沾了沾他手上脸上那些被鞭挞绽开的伤口,温言道:“已经没流血就不要再做那些事了,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说完,她愣了愣,想起这孩子的缺陷,就对他友好笑笑,双手撑在他肩上,把他按在田田坎上坐下。
    穆嫒一向不怎么能和小孩相处,又怕他怕生,就把那堆丰富的“礼物”朝他推了推。
    指指他又指指那堆东西:“给你。”
    小少年视线落在她脸上,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随后,他低头,看着那堆杂乱无章的东西。
    喉头微动,他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拿那个埋在最底层,上面已沾了不少泥土的微黄蒸饼。
    拿住后,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一眼,见她似不满的皱眉,便如触电般地松了手,低下头。
    模样惊惶又无助。
    穆嫒微怔,想自己该是吓到他了,她拿起那蒸饼,把上面沾了泥土的外层掰了后,递给他。
    污渍被掰干净,面前的蒸饼松软干净。
    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接过蒸饼,慢慢送到自己嘴边。
    只咬了一口,便落了泪。
    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浸染到他脸上的鞭痕,很疼……
    却怎么也抵不上嘴里的香甜软糯。
    见他哭了,穆嫒有些惊讶,拿着香帕就去擦他的泪:“你别哭啊!是不是太饿了?还是身上伤太疼了?别哭了别哭了,等云长翼德来,我让他们去把那人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她满眼都是心疼,身前的孩子泪水不断的往下淌。
    穆嫒又慌又无措,如果是那种哭起来大吵大嚷的娃她早动手修理了,可这种无声无息,不吵不嚷默默流泪的孩子,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像是,已经万般绝望,吃尽了苦头一样……
    穆嫒的手被抓住了,她看向小少年。
    他的嘴里还包着饼,两颊鼓鼓的,本就红肿的鞭痕越加明显,一双静谧的眸子染了水后却有了几分生气。
    他咽下嘴里的饼,握住她的手,声音又轻又软的唤她:“大、大人……”
    这一句话出口,便是越发汹涌的泪水落下。
    穆嫒震住,不光是因为他不哑,更因为那句大人。
    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糯糯又无比依赖的叫大人。
    感觉,还挺奇怪的……
    见他开了口,她忍不住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家在哪里?是那人把你买来的吗?”
    他牵住她的手,虽然泪水涟涟,言语中却极有条理:“大人,我叫士元,荆州襄阳人,随父亲去拜访故友,途中遇贼寇不慎与父亲走失,后被人贩捡到卖给别人……”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似乎是抓住了自绝望中突然诞生出的希望:“大人,我想回家……”
    穆嫒听得仔细,了解清楚情况后便出声安抚他:“别怕,我帮你寻找你父亲。”
    她也想回家,可她现在算是有家也回不了……
    如今她可是一方县尉了,怎么着也有为一个小孩寻亲的权力吧?
    从他手中抽出手来,穆嫒又拿起一个蒸饼,去除干净上面的泥土后递给他:“以后就跟着我吧,等找到你的家人,再随家里人回去。”
    她想,如果二爷叁爷知道这事了,定然也会伸手去帮助一把。
    “嗯!”他乖巧点头,接过她递来的蒸饼,被水浸染后的黑眸又静又沉。
    听闻这县中来了一位新县令,与人友善,有仁德之心,果真如此,只是看着不太聪明……
    不过,能暂解他现今的困境便已足够。
    两人坐在田坎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多是穆嫒询问,小孩回答。
    等二爷和叁爷寻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
    关羽和张飞一身利落短打,在远处喊她:“大哥!大哥!该回了!”
    穆嫒站起身朝一旁的小少年伸出手:“和我一起回去吧。”
    夕阳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本就温柔的容貌更加柔和温暖。
    小少年伸出身抓住她,在她身后跟随她的步伐。
    此番出来,他经历许多。
    自认早已看惯了世间薄凉,不想,竟还有这等温柔的人存在……
    爹说,择一人,佐一世。
    他从前自恃聪慧,对当今群雄嗤之以鼻,未有好感。
    若明公皆如她这般,他想,辅佐一世,似乎也无不可……
    张飞见她拉着个小少年过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来回往她俩身上扫,最后出声道:“大哥,你儿子?”
    穆嫒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关羽拍他:“叁弟糊涂,大哥一家老小皆在涿郡,令侄怎会在此?许是大哥在路上遇见的少年。”
    还是二爷深明大义!
    穆嫒把缩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往外推了推,对着人高马大的两人道:“这孩子与家人走散了,先与我们住段时间,帮他寻一寻家人。”
    两人看见小少年身上新鲜的斑驳伤口,眼眸沉了沉。
    二爷:“谁打的?”
    叁爷:“居然对一个小娃娃下手!俺要去劈了他!”
    穆嫒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就见叁爷怒力冲冲就要去宰人。
    如今天色渐暗,再不久就要入夜了。穆嫒拉住他:“叁弟莫要杀人,打后切记把人带回来,留我明日审问。”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真是啰嗦!俺最看不惯这种人了,定要好好教训他!”
    说完就怒气冲冲往院子走。
    穆嫒拉着小少年,与关羽一同走向回去的路。
    还未能走上几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哀嚎——
    跟在穆嫒身后的小少年侧了侧头,目光落在那院子,唇角微微上扬。
    黑眸中的平静似被打破,漾起的波澜让那双眼显露出些许妖异。